《残灯记》第20章


所幸活也不多,众人一起乐呵呵收了尾,胖丫向如烟道:“今儿中午妈妈给我送了点枣糕,老太太赏的,我特地留了等你来一起吃。快来!”如烟嘻嘻道:“我最爱吃!”见胖丫去拿,自己便洗了手泡了壶茶。两人便坐在炕上一边吃茶和糕点,一边说笑聊天。
如烟因问道:“马上中秋了,不知府里有什么庆祝没有?”胖丫道:“按例有些宴席,不过家宴,没大要紧。”如烟叹道:“你时常与父母兄弟一处,自然没啥体会。一年团圆时节,我最怕冷冷清清了。”胖丫忙道:“要不你请假家去过节?”如烟摇头道:“我是个孤儿,没家也没亲人。”胖丫登时大为怜惜,想想道:“中秋只怕流光院里也没几人在,不如你跟我家去过节?我家中还有兄弟姐妹四人,一到节日,很是热闹!”又叹息道:“可惜你命好,将来是要做姨娘的。不然我跟爹爹说,讨了你给我哥哥做媳妇多好!”如烟闻言却想起自己的哥哥妹妹,倘若还在人世,想来也必定是这般互相惦记牵挂,不免心中有些难过。
那胖丫见自己不小心说到了如烟的伤心事,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心里直怪自己嘴笨,便绞尽脑汁要说些好玩有趣的事弥补一下。忽然想到一件,便嘻嘻向如烟道:“跟你说件怪事。前段日子我总觉得身体乏累,精神不济,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某日清晨醒来,你道我发现什么?我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后园的湖边,全身冰凉,身上只穿着中衣——幸好盛夏,没有着凉生病。这可把我吓坏了。我家去跟妈妈一说,又住了几日,才知道竟是得了夜游之症。”如烟心中一动,问道:“有这种事?与身体可有损害?”胖丫笑道:“妈妈说我福大命大,倘若被人半途吓醒,搞不好就要落下病根。我发作了这些日子,竟然没半个人发现我。只除了……哎,后来妈妈访得名医,连熬了几副汤药,这些日子都好了!”如烟暗道好险,心中又微微庆幸。
两人闲话了一阵,很快日头偏西,众人也开始忙碌起来。如烟因惦记着纪宁在家,怕他又寻事,看时辰差不多就告辞回去了。到了流光院,却见丫头小厮个个如自己一般,都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院中除了当值守门的,竟半个人影也不见。如烟忙进屋里看,只见纪宁房门仍然紧闭,里头也没有任何动静,想必是纪宁那药效发作完了睡着了,方才放下心来。
她怕纪宁一会儿睡醒了肚子饿,又忙着去厨房准备了些食物。过不多时,就见丫头小厮一个个都回来吃饭。又有冷二夫人院中一个丫头来传话,问小爷可在家、用过晚饭不曾,倘若没有,叫去一同用饭。小丫头来问如烟可需将纪宁唤醒,如烟想了想,便出了厨房同那传话的丫头说道:“小爷今儿身子不适,要不我跟姐姐回去向夫人回个话罢?”那丫头犹豫半天,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好答应带如烟一同回去回话。
如烟跟着那丫头一路到了冷二夫人处,在院中等了片刻,见有小丫头出来向她道:“夫人这会儿临时有些客人,正说着话儿,姐姐且等等。”如烟应喏,便站在庭前等候。又过了一会儿,见丫头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端盘送碗,显然是开始用膳了,却似是忘了如烟还候在门口,也无人来向她。如烟此时也不敢随意就走,只好忍饥挨饿在原处傻站。站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正巧里头冷二夫人一个贴身的大丫头打帘子出来,看见如烟,因也认得,“咦”了一声,问道:“妹妹怎么还在此处?”如烟连忙回道:“怕夫人问起,不敢走呢。”那丫头才道:“嗨,夫人已经知道小爷身子不好不来用饭了。可不,这会儿都吃完喝着茶了。因有客人,只怕也没功夫问你话。你且回去吧。”
如烟只得道谢转身出来。回到流光院时,天色已暗了。纪宁已经醒了,正坐在窗边发呆。如烟问底下小丫头纪宁什么时候醒的,可吃过不曾,回道:“醒了有一阵了。没吃,发脾气呢!”如烟心中暗叹一口气,复又去将饭菜热了热,端去房中。
纪宁听见动静,回头见是如烟,脸色不免又沉了沉,“哼”了一声,随手将案上一只玉纸镇砸在地上,纸镇应声而碎。
如烟低头看了看地上破碎的玉石。她素知纪宁顽劣,纵然他发脾气使性子,自己也不曾怕过。她自认不过是拿银子看人脸色,各取所需,再多一些却也是不能的。但今日不知为何,也许是这秋夜萧索,也许是这满室凄惶,又也许是纪宁明明苍白又倔强的脸色,竟让她平白生出一丝心软。纵使是在金山银山前出生,锦衣玉食地长大,他也不过和她一样,是生了病也无人过问的孩子。
想到此处,如烟对他恶劣的行径倒也能宽容了。只笑笑问道:“都什么辰光了,怎么不吃饭?”她态度温和倒让纪宁始料未及,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只恨恨看她两眼,别过头去。如烟又道:“爷这一觉睡了好久,看这饭菜,如烟早做好了,热了凉,凉了热,大概已经不好吃了。倘若爷这会儿还不吃,估计就只能倒掉了。”纪宁闻言,只觉心里气顺了些,虽仍不看她,却开口道:“你不是最恨糟蹋粮食了么?”如烟见他肯开口,心里欢喜,道:“那还请小爷给点面子,快坐过来吃点罢!”
纪宁本来生气她不见人影,明知道他身体不舒服而且向来也不吃不明来路的东西,还让他饿着肚子等,所以才不由分说发一通脾气。但见如烟竟好言好语来哄,心里也就好过多了。因问:“跑哪去了?回个话要这么些工夫?”如烟哪敢提在冷二夫人处的冷遇,只草草敷衍道:“夫人正忙,略等了等。”纪宁倒不在意,自己挪到桌前用饭。
如烟见他脸色苍白,想必是今日着实吃了一些苦头,心中同情,脸上便有殷殷关切之意。待要关心一下,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几次要开口,又生生憋了回去,只好低头假装收拾东西以为掩饰。
一时纪宁吃完饭,如烟把桌面收拾干净了,回头却见他仍坐回窗边,只望着窗外发呆。如烟不曾见过这霸王如此安静消沉,便好奇挪过去想看看他在看什么。原来从那窗子望出,恰好看见天空中一弯新月高悬,还有疏疏朗朗几颗明星镶嵌在四周。因是初一,新月宛如娥眉,隐隐透出一丝笑意。如烟不禁叹道:“真美!”
她只顾赏月,却不知道纪宁早发现她开小差,已观察她许久。等她回过神来,去看纪宁时,正好四目相对。纪宁道:“你知不知道你有好些怪癖?”如烟愣了愣,却不知他所说为何,待要追问,又见纪宁先别过脸去。如烟嘟囔了一句,却忍不住问道:“那药,就不能不吃吗?”话音未及落地,心中便已后悔。她做人一向是“各家自扫门前雪”,人间愁苦万种,管好自己的事已属不易,要做好人哪里管得过来。果然纪宁闻言,脸上立时如结了霜一般,眼神冰冰冷的扫过来。如烟暗怪自己多嘴,待要再说,嘴唇动了动,始终也没说出口。
半日只听纪宁淡淡道:“你说同人不同命。我虽生在王谢之家,就不知道有没有命享福。你说,要你选,是选命长还是命好?”如烟想想道:“自然是命长。不然,纵然富贵荣华,没命享有也是白搭。”纪宁点头道:“说的是。”慢悠悠的吃了一口菜,又道:“所以,纵然吃很多苦,捱多少疼痛,拼着一口气,也不过是为了要活下去。”如烟点点头,却不知道要如何接话。纪宁又道:“倘若我死了,你有什么打算?”如烟未料他忽然有此一问,一时更不知如何回答。又听纪宁道:“冷家子嗣,到了我这一代,或许是造孽太深,全都短命。你若想在这府里熬成姨太太,只怕难了。”如烟撇了撇嘴,暗想,谁稀罕当姨太太呢!纪宁接着道:“我死了,你最好的结局大概是被许给哪个小厮当婆姨,兴许还能在府里捞个肥差儿,继续攒点私房钱。”如烟忍无可忍,道:“到时候我就自己赎回卖身契,自去了。不劳爷费心!”纪宁看她一眼,点点头道:“是了,你外头还有个阿牛哥等着你,当然不能留下来嫁人。”
如烟见他又开始胡言乱语,倒也放了点心,不过懒得跟他夹杂不清,便上前扶他道:“爷,夜深了,早点休息罢。”谁知纪宁起身后借着身体重量,却狠狠拽着她胳膊一扯,反将她挤靠于窗边墙上。纪宁人高马大,半边身子都压在如烟身上,将她手脚都压得不能动弹。纵使她学过几式功夫,此刻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纪宁却不慌不忙,腾出一只手来,在如烟下巴处细细抚摸。如烟挣扎不动,恨恨道:“爷,这是干嘛?”纪宁低声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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