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枝闹》第32章


她的良人,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叫做珉。
她渴望用爱把他的恨消去,她每一晚都轻抚他的眉,一遍遍说:抱歉,抱歉……
可是他终究走了。
他要报复,她就甘愿被他报复。
***
她回到梨族时已经油尽灯枯。
爹爹总是包容她的,用他的全部。他也曾是美男子,而今已花白了发,为了救心爱的小女儿,他东奔西走,生生把大限提前。
他最终只得去找珉,放下族长的颜面,求一个后辈救救自己的小姜年。
珉来的时候,她装作并不相识。可是她忍不住哭,哭得全身颤抖。
她求他,帮我换一颗木头心罢,我要忘掉那个人,再不要爱。
珉的眼中滑过的是哀伤,亦有了然。
他说,好。
她成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忘记过去,没有未来。
来年她生下一个女孩子,自己却因难产死去。
死时她笑,笑容间是绝代的风华。
她把一只短笛拿到嘴边,痴痴地吹: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
她不知道,她死的那天,在梨树林的那一头亦埋葬了一个人。
珉在给她的梨木心里,悄悄洒了一滴心头血。
那是一个契约。
他们因骄傲在世间生生错过,终将奔赴一个共同的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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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四】 紫藤与树 。。。 
“在下杜韬。”他的笑似一泉美酒,叫人熏熏然。这一笑;全世界便同他一起笑了。
“世上竟有这般出色的人物。”息爱于身边低叹。
我亦开始怀疑;初见时怎会把他当作女子?他是美,比女子还美;可他的气质确是最男性的,就如太阳,散发的是阳刚炽烈,全不会为过分精致的五官所累。
他亦有太阳的魔力,轻易能把身边的女子炼做焦土。
我知道只要他想;谁也逃不掉。
他一眼相中油菜花丛中的那处阴凉,遂将带来的一张古琴置于石桌上;道:“往后还要常来叨扰。”
息爱早备了瓜果凉茶;把一方小桌堆得满满,连道“欢迎”。
其余婢子靠近不得,都挤眉弄眼地往这边张望,当中有不少更是羞红了面。
他只懒懒靠在藤椅上,捏了颗紫葡萄不紧不慢地剥,倒像是在摆弄一件艺术品。
我道:“还请阁下先奏一曲,本宫心中也有个分寸。”
他似没听见,头也不抬。
我再说一遍,他仍旧不加理睬。
我遣退了息爱,只道:“拓跋焘,你又做什么鬼……”话未完,却被他送来的一颗葡萄堵住了。
“我叫杜韬。”他说得正经,又道:“既是共谱一曲,我看私下便别分什么身份高下。本宫这个称呼,我不爱听。”
口中的葡萄酸得叫我咋舌,然末了的一丝甜,却叫我十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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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杜韬,还请奏琴。”
他将指尖细细揩拭干净,抬手便抚。
“铮——”
魔音乱耳,堪比弹棉。
我方要叫停。
“嚓——”
却是琴弦断了。
他的表情是讶异和懊恼,仿佛这不应该。愣了一会儿,却又笑起来,越笑越放肆,竟把左脸上笑出个梨涡,头一回叫我瞧出几分孩子气。
“我不会。”他道,理直气壮。
我瞬间结舌,只怒瞪着他,恨不能一巴掌将他的笑脸拍平。
不会,不会还谱什么曲子!
他看出我的愠怒,又满不在乎道:“不过这么几根弦,能有什么玄妙!乐音是用来表达情感,贵在自然。想必第一个奏古琴的,也是什么技法也不懂,倒是后世庸人,偏加上一堆条条框框。我是不会,却未必谱不出好曲子。”
我冷笑,“你倒会找理由。”
他却反唇相讥,“亏你还读过《淮南子》,却不知何为大道么?鱼钩磨得再亮,也不能将满湖的鱼捕光。改为结网,瞬息可成。”
“好,很好。”我道:“那不如再与我下盘象棋,叫我见识下你的大道。”
他笑得讳莫如深,“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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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棋艺精进不少,然要赢我,还差几分火候。
这一次,我再不让他。
行到二十多步,大局已定。
他把眉头蹙得紧紧,很有几分忿忿不平。
我于心中轻笑,又问他,“你怎知我读过《淮南子》?”
他的心思仍在棋盘上,闷声答:“我还知你唱过一支歌,‘你仿佛将出发去远方,又好像久别重回’,真是……”他顿一顿。
我紧张,“怎么?”
“肉麻兮兮。”他道,满脸鄙夷。
我怒,“你还知道什么?”
“红枝。”他却柔声唤我,满脸温存。
我一惊。
他却“哧”地笑了,“刘义真都这么叫你?红枝,红枝……”
“你够了。”我捂他的嘴。
他从齿间挤出两个字,“土、俗!”
我终于把一盘蜜饯果子拍过去。
他被击中,直直栽倒。
我慌伸手去拉,却被他一把带倒在地。
“噼里啪啦——”
一桌棋就这么毁了。
他的脸上溅了深紫色的蜜汁,不显狼狈,反增艳色。
我被他压在身下,半分动弹不得。
“你疯了。”我恨恨道。
他却伸手够了一簇油菜花,放在口中轻轻地啜,“很甜。”
我不理他。
“红枝,红枝……”他又逗我。
我恼羞成怒,挣扎着要站起来。
他用两条腿把我钳紧了,把头埋到我颈边揶揄,“你可别乱动,这若是动出个什么,你需负责。”
我一张脸涨得通红,忙道:“你真是疯了罢,外边全是人……”
“你的意思是,没人的时候就可以?”
拓、跋、焘!
我被他一句话呛得直咳,这一咳就怎么也停不住,直要把心肺都呕出来。
他忙捏了我的手腕帮我把脉,瞬间敛了颜色。
“笨女人,”他冷声,“咳死才是活该,换了木心还如此滥情。”
“你……”
“闭嘴。”他正色,又一字一顿道:“你的名字,本就该由我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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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韬来了之后,闻绣宫添了很多人味儿。
婢子们白日闲聊的是他,午夜梦回的也是他。他似一抹亮光,照在闻绣宫阴沉的底色上,充斥闻绣宫的每一个角落。
那一团荒芜的树冠上徘徊着他的琴音,那一片金色的油菜丛里荡着他的笑,那石桌的棋盘上留有他的指纹,那藤椅的靠背上滞着他独有的气息。
在我的心里,更愿意把他当作伶人杜韬,而不是北魏太子拓跋焘。
我开始早起,梳妆后静坐在窗前,只为了看见他进来的那一幕。每一天,他都是披着最新鲜的阳光,出现在我的面前。
有时候,我还未睡着天便亮了。望着镜中憔悴的面容,我只好往脸上一层层地擦胭脂。
息爱道:“娘娘近日似乎特别爱穿亮色。”
我知道我是痴魔了,可我并不惧怕。
我甚至对息爱道:“不妨多给我裁几件红衣裳。”
刘义真与啼玉的婚期愈发逼近,院中的油菜花也已经开到盛极。
息爱问我,“啼玉姑娘大婚,娘娘可要备一份礼?”
我想了想,终究点点头。
没几日,便收到刘义真的回礼。是一支紫玉箫,一同包着的,还有几枚棕绿色的果子。
——
是无花果。
我记得他对我说过,倒不如做一棵无花果。
我甚至还记得他当初说这话时凄惶的样子,他的声音清淡淡的,在我耳边不住地回荡:
“果实是丑一些,品味起来却也甘甜。”
“只是易被忽视罢了。”
……
我把当中一枚果子放在嘴里轻咬,汁水溅出来,当真是甘甜的。使劲地吮吸口中鲜美的汁水,我忽的有些明白他当日的心境。
那一刻,我下定决心,再也不要错过任何。
我把那几枚细瘦的核埋在院子里,就在梨树的旁边。
杜韬在一旁鄙夷,“你的癖好真是奇怪,种了棵枯树不说,几颗果核也要种一种。”
“我在等它开花。”我凝神望着光秃秃的老梨树,轻轻答他。
他默了默,却道:“那还不简单。”
第二日清晨,我一推窗,便望见梨树旁边新架了一大瀑的紫藤。
正是花季,串串花序摇曳于绿叶藤蔓之间,如虹如练。那般拥挤的,热闹的,仿佛梨树上坠了成千上万只紫色风铃。我仿佛听见它们在合奏一支曲子,就叫做《春天》。
不错,是叫《春天》。已经立秋,可我的春天才刚刚来。
晨光中,我看见天是紫色的,地是金色的。
而我这一刻,仿佛是自由的。
那天,杜韬对我说,“女人不该将自己比作树。最好的女人应当像这一瀑紫藤,只需尽情地绽放自己的美。而遮风挡雨的事情,自有男人去做。”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几丝难得的温柔,叫我愈发坚定了信念。
我问他,“那你可是这株梨树?”
“恩。”他答,“没有紫藤,我不会死。但我会失掉许多精彩,兴许就一直荒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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