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枝闹》第31章


我们对望着,有那么一刻,我几乎要向他缴械投降。然心口的疼痛时刻提醒我,这个人,是我的敌人,最危险的敌人。
我讥诮,“同你比,自然天下人都是笨的。不知站在至高处的滋味,可好?”
他愣了一下,却伸出臂膀把我揉进怀里,低叹:“不大好。我贪心,总觉得不够。”
远处传来火光,定是息爱寻过来了。
我挣开他的怀抱,只道“再见无期。”
他却笑了,“你应当说,明日再见。”
我愣住。
“我如今叫杜韬,”他伸手将我的一绺鬓发挑起,在食指绕了个弯,又凑到我耳边呢喃,“女人家,不要想太多。我这次来,只是取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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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闻绣宫后,我再也睡不着。
经拓跋焘一闹,郁气释放,心境竟变得开朗不少。我告诉自己,不想了,什么也不要想了。事态未明,难道凭着一己臆测我便去怨怪啼玉?
我却有什么资格怨她。
就算真是她使计,女子为了得到心爱的人,不管不顾也是正常。恰如长姐对刘义隆,再是伪装乖顺,也不过是女子的一点可怜手段罢了。
这个世界向来是男子纵横驰骋,多少女子倾覆一生,只为栓住良人的两分闲情。同为女子,何苦相逼。
何况我带给刘义真的,从来都是祸事。若算起来,我岂不是误他最深?
前方会是什么,谁看得见呢。
我只知道,这世上每个人的苦难虽各自不同,总量都是相等的。那一场宴会上的变故,是啼玉自己的选择,亦是刘义真命中的劫数。每个人身后,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那只手的力量,或许来自一个人,一个国家……或者,什么也不是。
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住,何必多心旁人。
我亦不会恨任何人。
我的感情本就少,我要把它们,全部都用来爱。
第二日早晨起来,我与平时一般地吃点心,喝茶,看书。《淮南子》已经翻完,今日看的是一本《宋玉集》。
息爱显是担心我的情绪,不停与我找话说——
“娘娘,今日茶温可合适?”、“娘娘,今日点心是否太甜?”、“娘娘,今日看的是哪一篇?”……
我恰翻到《高唐赋》,讲的是巫山神女暗慕楚襄王,私下凡尘与其相会。
见息爱紧张小心的模样,我顿时起意,遂学了巫山神女的语调,与她念道:“妾在巫山之阳,高山之阻,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语音方落,却听有人笑得放肆,道:“好一个率性女子!”
我一抬头,却见拓跋焘正自院中走近。
日上三竿,阳光遍洒,院中那片油菜花田分外夺目妖妍,那样粘稠的金黄色,似一团火,滚滚地往我烧过来,烧得如火如荼,烧得我面红耳赤。
妾在巫山之阳,高山之阻……
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他束乌发,着白袍,手捧一张古琴,披着满身的璀璨金色,一步步朝我走来。那一片荡漾的花海呀,在他身后送来一浪又一浪的香风,揉碎了我的坚硬的壳。
我鼻头一酸,忽的觉得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以为不是今生,我似乎做过一个,一模一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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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番外】 姜年 。。。 
她自小便是集天下荣宠于一身的女孩子。
她的家乡物产丰美,她的族人亲和友爱。她还有一个世上最好的爹爹;他会用一双大掌帮她扎漂亮的小辫儿;还会给她酿好喝的梨花白。
每一天,她晃着满头的辫子在梨树林里蹦跶来蹦跶去;她喊:
“爹爹,我要一个蝴蝶风筝。”
“爹爹,我想养一只兔子。”
“爹爹,我今天不念书好不好?”
……
她知道爹爹只会微微笑,然后点点头。那个英俊又谦和的男子;他会一直包容她,用他的全部。
她十岁的时候;爹爹教她念《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每年的七月,爹爹都会很思念娘亲。娘亲就埋在厚厚的土里,一直在睡觉。
“我会一直陪着爹爹。”她傻傻地说。
她看见爹爹朝她笑——
“囡囡以后会遇见一个人,到那时候,爹爹就好去陪娘亲了。”
她听着,却有些难过。
她想那时候爹爹便不要囡囡了,他也会睡到土里,再也不醒过来。
她忽的有些恨爹爹口中的那个人,她期望那个人永远不要出现。
***
梨花坞里的女孩子都长大了,她也长大了。
她长成了整个梨族最美的一朵白梨花,很多男子想把她摘走,藏进自己的心窝窝里。
他们在暗地给她想了各式各样的名字,又觉得当中任何字眼都配她不上。
她那样好。
像风一样,自由,抓不住;像水一样,纯澈,握不牢。
她会像风一样飘开,像水一样流走。
他们得不到她。
求亲的人来了一波,又走了一波。
身边的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出嫁了,她每天坐在梨花坞口的一株大梨树上,看着求亲的人愈发稀少,偷偷地笑。
她一点也不担心,这些男人入不了爹爹的眼,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直到有一天,珉送来了求亲的帖子。
***
她与珉的婚事定下来后,爹爹似老了很多,鬓间添了白发,眉梢多了皱纹。
可是爹爹整天地笑。
她知道爹爹是打定了主意要去陪娘亲了,撇下她一个。
那时候很多东西她还不懂,她以为这世上的滋味只有甜,却不知她的这罐子蜜酿得太纯,只用掺上丁点儿的苦,便全毁了。
她是任性极了,也执拗极了。她不要成婚,不管对方是谁。
大婚当天她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姜年。
她说,世间并没有我看得上的男子,我姜年此生不嫁。她宣誓的时候高扬起小下巴,骄傲又天真。
她情愿把青春的花叶化作枯枝,只为留住爹爹。
恼人的春风才吹绿了山腰,肆虐的夏雨又打折了花枝。
人世间不知又起了多少纷争,可梨花坞总是静静地,没有新鲜,没有陈旧。
她眼见爹爹愈加佝偻,愈发沉默。
心里也难过,她昏昏地坐在窗前,看圆月西沉。
族人说,珉被退婚后没有说一句话。他甩了甩宽大的袖口,抬步就走,头也不回。
或许我错过了什么,她想。
可是她不能后悔。
她又日复一日地坐在梨树枝上,看着林中的一泓泉水,微微荡漾。
过了一天,恰似过了一年。
过了一年,回头又好像只一天。
正午的阳光中,有熙熙的白鸽子飞过。
“咕咕……咕咕……”
一个穿着白袍子的男子自林子深处走近,她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摸一摸自己滚热的脸蛋儿,赶紧把头埋进茂密的树桠当中。
她坐在树杈上念叨:我已起誓,我已起誓……
可是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把脸抬起来,假意嗅一支白梨。
她告诉自己,是阳光太好。
周遭这样美,叫人想入非非。
那男子终于走到梨树下。
他把脸抬起来向着她,面容平淡无奇,眉眼间却蕴着难得的风情一缕。
他同她问路。她支支吾吾,却指了相反的方向。
男子轻笑,眼眸中浮过莫名的光华,她辨不出。
她看着那身白袍子渐渐融入梨花丛中,消失不见。
不知怎的,她就落下了清泪两行。
这世上从来不短情情爱爱,她却再没有一丝儿福分。
她将来只能独葬在,三尺的孤坟。
怎么会那样薄命呢,她哀叹,一抬首,便看见寂寞与荒芜,来自远远的山巅。
****
到底她还是爱上了,不顾一切。
她失了内核,三魂七魄被那男子勾去了,一分不剩。
她知道自己罪不可恕,可是她不管。
哪管什么禁忌,哪管。
她不知道这个男子叫什么,亦不知道他来自何方。
她跟着他走,抛下了爹爹,抛下了誓言。
若是与爱人相伴一场,哪管什么万劫不复。
她与这无名的男子躲在山间一年。
她吹笛,他鸣筝。
她为他束发,他为她描眉。
她的良人总会在日落时叹气,看着她时,眼神是怜爱混着其他。
他总是爱我的,她想。
于是她自欢乐。
又是一个七月,黄昏。
男子背对她坐在山头。
她踮脚走过去,与他咬耳朵。
“我们有孩子了,”她语调欢欣。
他望着她的纯真面容,微微笑,眼底却蕴着惊涛。
那一晚他们紧紧相抱,像两株古藤。
第二天,阳光把她唤醒,身边是冰凉,再没有他的一星半点痕迹。
她谁也不怨,她只怪自己。
他不知道,她曾在他熟睡时悄悄把他的假面撕去。
她的良人,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叫做珉。
她渴望用爱把他的恨消去,她每一晚都轻抚他的眉,一遍遍说:抱歉,抱歉……
可是他终究走了。
他要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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