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枝闹》第23章


刘义符将两只手臂送到我跟前。我的一双手犹自发抖,将那道袍剪了一道又一道豁口,直到绞烂了才罢手。刘义符得了自由,忙跃上窗棱,道声“走了”,身形一晃,就这么穿着内袍隐没入夜色里。
我望着地上剪下的一堆凌乱布片,只觉得浑身都脱了力气。剪刀脱手,“咣当——”
那宫女低低唤了一声,“淑妃娘娘。”
我这才记起旁边还有一个人。今日多亏有她,不然那一匕首下去,我怕是要犯下大错。
“多谢。”我道。
她亭亭立在那里,约莫有二十岁上下了,一张脸只能算得上清秀,难得是蕴着从容。方才她虽连呼“奴婢该死”,却也不失淡定自若,这前后动作,竟像是设计好的。
我问她:“你叫什么?”
她道:“息爱。”说罢自怀中掏出一只木匣子来,道:“娘娘可以信我。”
我满腹狐疑,接过匣子打开,却见里面躺着的是娘亲的旧物长命锁。昔日我匆忙之下赶往滑台,这只长命锁被我丢在宜都王府,息爱她——是刘义隆的人?
时光定格在他站在滑台城楼上的那一刻,影像明晰,搅得我以为不过才三两天。算起来,却已经是三个多月,一百多个日夜。
刘义隆,他回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此文月份均为阴历。
故三月是季春时节,有清明、谷雨二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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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七】 牡丹会 。。。 
我抱了绿绮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坐定,提手闲闲抚弄。起先还音不成调;抚着抚着;却似受了什么力量的支使,只听得奏出的小曲若一条绵延的河流;在指端恣意流淌。
口中不自觉噫出一首小词,和着指尖弄出的曲子,轻柔自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它在唱:
一枝白梨鬓间颤巍巍,
剑花两舞三舞暗香也细碎。
夕阳把你的影子描在四月草坡;
我相信浅草中有道看不见的泉水。
你仿佛将出发去远方,
又好像久别重回。
你呀;你总在徘徊;
将去未去,欲归难归。
你仿佛将出发去远方,
又好像久别重回。
你呀,你总在徘徊,
将去未去,欲归难归。
……
膝上的绿绮发出细细的一声叹,那声叹似一小撮风,隐秘地朝我心房处吹。
那是谁在舞剑。
谁的影子在那一弯四月的浅水里,悄寂地站。谁把女孩儿的心思撩乱。谁忘记了他们……
我停手,像风中的一片叶子停住、尘埃中的一粒沙子停住,茫然地停住。曲罢抬头,见月也朦胧夜也迷醉,原是眼前蒙了一层水雾,隔得花非花,星若霰。
我的思绪亦停住。
息爱立在对面,面目被笼上一层薄纱。然她眼角的泪滴却耀眼极了,在月华中泛着冷蓝色的晶莹。她微启朱唇,声音悠远,远得似隔着一段流光。
她道:“娘娘,你莫要难过。”
难过?难过做什么。
我轻轻摇头,“这院中还缺一棵梨树。”
然后我直起身子,抱着绿绮慢悠悠回房。风可劲儿地吹,将我的衣裳吹得鼓起来,我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只风筝,整个儿都轻飘飘的。
风啊风啊,你也停住罢。
你再不停,我的木头心要吃不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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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是谷雨,我拈了几块点心坐在窗边,一边啜饮息爱给我沏的雨前新茶。谷雨嫩茶翡翠连,手中杯盏端的是茶香扑鼻,真叫人好醉。
“娘娘,”息爱唤我,“谢淑媛送了帖子来,邀您未时三刻去她的徽音殿赏牡丹。”
眼下正值花季,徽音殿赏牡丹,倒是赏心乐事,可惜我的闻绣宫却光秃秃的。
息爱见我怔怔望着院子,柔声道:“不知娘娘喜欢什么花?眼下正是好时节,奴婢去寻些花苗种上,待到明年,闻绣宫也能绽芳吐蕊。”
我道:“我不喜欢只开花不结果的东西。”
息爱默,欠身退出内室。
时光那么长,索性叫婢子点起茉莉香片不间断地燃。我斜靠在案边,一边饮茶一边翻弄几本闲书,直等到未时,方懒懒坐起来,叫息爱帮我梳妆。
她帮我拣了件素净衣裳,头发只挽成极简单的式样,因怕过犹不及,又往髻上添了两支金钗。我朝她会意地笑笑,乘了歩辇行往徽音殿。
刚进到院子里,便有花香袭来。有宫女过来引路,将我与息爱带至院子当中的一角凉亭。亭中早备好瓜果点心,席位并不多,眼下只坐了谢淑媛而已。
她今日穿着件水红的罗裙,背后是花团锦簇,更衬得佳人明艳不可方物。
我道:“这园子中的牡丹开得真好,可惜即便是最娇俏的娇容三变,碰上妹妹也要逊色几分。”
她笑着请我入座,道:“今日赏花,只邀了姐姐和皇后。皇后那边说是有客,需得晚些时候才到。”
我颔首就座,因怕冷场,只得同她闲扯些风花雪月。她出身谢氏,乃望族中的望族,才学自是不俗,随口念了几首闺间作的小词,句句精巧。我真心赞她,她笑道:“幼时都是伯父教我念书,谢灵运其名,姐姐可听过?”
我微怔了怔,只道:“怎会没听过。”
“我倒是多此一问。”谢淑媛笑道:“姐姐的父亲徐司空大人亦是个风流人物,姐姐家教如此,不知道才怪。不过姐姐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伯父与徐司空,昔年同窗十数载,那才是手足情深呢。”
我不知她意欲何为,只得假意赏花,指着靠近的一朵粉色牡丹道:“我于牡丹所知不多,这只却唤作什么?”
她道:“贵妃插翠。”随即盈盈站起来,移步花前,将距我方才所指不远的一支白牡丹折下,递给我道:“我倒是觉得,这朵夜光白更适合姐姐。”
我接过。手中这支牡丹足有碗口大,花瓣层叠,花色晶莹素洁白里透光,只花托处泛着浅浅的淡紫色晕,霎为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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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听宫人通报,说是皇后携宜都王妃已经出发,眼下就快到徽音殿。
宜都王妃?
我将手中白牡丹放下,疑心自己是听错了。
“难怪皇后要推迟赴约,原来接见的是这样的贵客。”谢淑媛却一语击破了我的疑虑,她拉了我起身相迎,又道:“据传宜都王月初便在王府办了大婚,因操办得简单,宫里最近才透出点风声。”
我一步踏空,亏得息爱在身侧及时将我扶住。她紧紧捏了我的胳膊,面色仓惶,神色中似有不忍。我这才明白她昨夜所说的“难过”意指何处。
我笑道:“那真要好好恭喜新王妃。不知是谁家的女儿,有幸得了这样一个好归宿。”
“说是前朝太尉袁湛之女,因是庶出,从前倒未听过有这样一号人物。不过陈郡袁氏乃四大门阀之一,虽是个庶出,也凑合配得起我皇家门第了。”
谢淑媛此语毕,便听得宫人通报——
“皇后携宜都王妃驾到。”
繁花似锦,织成个霞蔚云蒸,有一行人踏着春光,步履轻慢。
司马茂英着隆装行近,身侧是一个罩着鹅黄衣衫的女子,面目不甚明晰,那般娉婷袅袅的身姿,却已叫人怜上七分。
待一席坐定,袁氏庶女的姣好面容便近在眼前,那般的烟眉淡扫,那般的低眉顺目……牡丹丛中,她的美不争不扰,不喧不闹——
有美一人,婉若清扬。
她静好的样子逐渐与我记忆中的一个影像重叠,世间清丽女子多如牛毛,但当得起“清扬婉兮”一句的,却只有我的长姐徐催影。
我定定望着她。
她低头轻声:“齐妫(gui,一声)给徐淑妃请安,给谢淑媛请安。”
“你既嫁入皇家,便都是自家人,”司马茂英温言,“徐淑妃闺名催影,谢淑媛闺名琦瑶,往后你们私下姐妹相称便是。”
“那怎么敢。”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支吾着,更显得柔弱。我却记得她在我及笄那日“吃吃”的笑声,那样尖锐的、刺耳的笑声。
谢淑媛只当她害羞,索性捉了她的手,笑道:“有什么不好?齐妫妹妹。”
她这才徐徐抬头,软语道:“那齐妫就见过琦瑶姐姐了。”又将头掉过来,“也见过催影姐姐。”
话毕,她对着我的眼睛浅浅地笑,笑颜那般无害。
我亦回她一笑,道声“见过。”
嗬,这世间当真是假作真来真亦假。今时今日,竟是她唤我“催影姐姐”。
她指着我手边的白牡丹,问道:“这便是夜光白罢?真是漂亮。”
我颔首,“不知齐妫妹妹喜欢哪个品种的牡丹?”
她启唇,似乎欲言又止,神色若一只娇憨的小鹿。
“妹妹喜欢哪种就说,但管在姐姐这园子中折了去,”谢淑媛插了一嘴,嗓音娇媚,正与眼前袁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流,“折回去最好叫你家王爷给戴上,定又添得几分动人。”
她却将脸微微别过去一点,呐呐道:“牡丹富丽堂皇,也只有众位姐姐才配得上,齐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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