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枝闹》第17章


你身边保你平安。我在病榻上躺的那些天,一直在想同一件事情——有时候人并非是自己愿意要争夺,而是被逼着爬到最高处。就像一片林子里的树,为了得到足够的阳光雨露只能拼命地往上长。可是离离,你不仅仅是雨露,你是天上的星子,不会自己落下来,我只能踮脚去够。刘义符要你,拓跋焘也要你。我不单要长得很高很高,超过身边的每一棵树,我还要超过这世上任何一棵,直到能够睥睨天下。”
他的语速缓慢,语调低沉,可是当中蕴含的凌人气势却外露无疑。我知道他已经找到了自己一生的敌人。刘义隆,他由一个少年真正长成了男子汉。
我笑了笑,“或许星子表面看起来闪闪发光,内里是要冻死人的。”
他转过头来凝视着我,目光中全是哀求。他一字一顿道:“你忘记没关系。离离,请你允许我记得罢。”
他阖上眼睛,幽幽道:“我说过,若我这次不死,定要娶你为妻。”然后他就靠过来,将头枕在我的肩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一个阴影,更显出那处的乌青。他早就累了吧。
我几乎不忍心再说话。
我静静望向前方,一眼可以看到的便是滑台战场。白日里那边还是金戈铁马喊杀冲天,晚上却又悄寂得叫人害怕。
那里流淌过数以万计人的鲜血,游荡着数以万计的幽魂。
有一袭红衣开过又败了,曾经的少年意气亦各自随风飘了。
这世上有太多朝生暮死的东西,没有人会为它们停留。
所以也没有人会为我们停留。
等到将来,许多的州郡都变了样子,许多的河流也都改了河道。人人为了自己的事情匆忙,早忘了我们。忘了有过一个来喜,有过一个徐淑妃,甚至忘了有过一个刘义隆。万一偶然想到,也只会说一句——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这无异遮盖起我们种种的愁苦和忧患,只给我们披上一件圣洁的衣裳。我们从来者口中领来这件衣裳,正如古人从我们口中领去这件衣裳。我们亦会偶尔提起,从前有一个洪水肆虐的年代。
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生老病死太多,人们见怪不怪,只会为自己的事情喜怒哀伤。
所以刘义隆,你的痛苦只能自己独自承受,我亦不能分担什么。但我知道不管从前和以后,有许多人和你一样痛苦过。我亦知道有一天你会洗刷现在的耻辱,让所有人记住你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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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义隆登上滑台城楼的时候,我正要坐上一辆南归的马车。
我在滑台战场被掳至魏营的消息传到了建康,刘义符寻我数月不得,闻讯立时发来一纸加急诏书——
遣庐陵王刘义真,速护送徐淑妃移驾回宫。、
啼玉闹着要同我一起走,直哭道:“小姐,我同你才团聚了几天,你今日若撇下我,再见更是遥遥无期。”
可是怎么好把她带走?她正是一棵含苞的花树,花期将至尚有无数可能。我却不一样。我的未来只一眼就可看透,拓跋焘他说的一点不错。
每次提到这个人,我的心口就会疼一下。我不由捏紧了手中那枚小小的棋子,这怕是我唯一能留下的东西了。我必须忘了这次宫外经历的这一切,好好做回徐淑妃。
我对啼玉道:“刘义隆会好好照顾你的。”她会得刘义隆的庇护,她还会有来喜的陪伴,她会过得比我好。
刘义真牵我上车。真好,起码陪同的是他,我并不孤独。一路下来,我想我应该已经攒了足够勇气面对以后。
我忽然就想放肆一回,最后一回。
我将马车的帘子打开,朝城楼上喊:“刘——义——隆——”
他本就在一直注意着我,闻声一滞。
我继续喊:“谢——谢——你——”
这一声本带着喑哑,喊完以后,我已是泪如雨下。
我看见刘义隆身形一动,忽的就开始从城楼上往下冲。这怕是他最后一次少年热血,可惜我终究无福消受。
“出发罢。”我将头缩回马车,朝刘义真道。
刘义隆似乎一直追在后面,耳边依稀传来他的声音。
——
他一声一声地喊:“离离,离离……”
这名字真正不好。
离离,离上加离,我同刘义隆自打初遇,便注定要落个这般结果罢。
我擦掉眼角的泪,尽力展一个笑。
那声音渐渐就被呼呼的北风掩盖了。我只觉得身上发寒,不由紧了紧衣服。
刘义真朝我递过一个黄铜小手炉,柔声道:“红枝……眼下虽是寒风吹彻,可春天终究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T T
这片情节算是告一段落,
某金这章写得好不哀伤。。。
21
21、【二一】 客儿 。。。 
一路天寒地冻,更兼有流民阻路,行程被耽搁不少。足足用了二十多天,我们一行才走出战区。
这日大早刘义真把我推醒,笑道:“你瞧瞧外边。”
我掀开马车帘子一瞧,也立时欢喜起来。眼前正是一处集镇,虽不比建康繁华,但因未受战火尤其显得生机勃勃。
大街上张灯结彩,行人如织。人们穿着厚厚的袄子踽踽,虽叫这刀子风刮得皱眉,嘴边却都溢出笑来。
“今天是腊月二十四小年夜。”刘义真道,“近日赶路辛苦,我们便在这里歇一晚,也好补充些马匹辎重。”
我们寻了一处客栈安置下来。我歇到傍晚才起身,洗了面,又随手系了头发,便听见刘义真“笃笃”叩门。
他换了身月白常服,外边罩了色深一些的蓝狐皮斗篷,显得很是清俊。
“出去逛一逛罢?”
我心道也好。以后入了宫门,怕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他见我点头,一副极开心的样子,两眼眯成月牙。他道:“你穿得太少。”说着便将身上的斗篷脱下给我披上,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抄手,道:“这样就不冷了。”
我被他裹得似个皮球,他却瞅着我直笑。
我道:“若是叫皇上瞧见我这个模样,准要嘉奖你个护嫂有功。”
他满脸的笑却瞬时凝固了。
我亦有些懊恼,只得又补一句:“当然,你我知交一场,你对我这样好,也是应当。”
他“恩”了一声,这才恢复些欢悦的模样,“我听闻此地盛产田黄,今日便带你去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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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义真在民间传闻中向来是个逍遥王爷,工于书画不说,还喜与鸿儒商贾交好。我见他穿梭于大小街道之间的样子,倒比在战场和宫廷里自在的多。
他不停指给我看——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对我而言的新奇物件,于他却是如数家珍。
他指着一处隐秘小店道:“这家的田黄印又属此地一绝。不过老板脾气古怪,就怕不肯见你。”
我道:“你却能想见就见?”
“我与他是老相识了。”
他说着便拉我进到店里。门面已是毫不显眼,门廊更是九曲回环,哪里像是做生意的样子。我瞧这格局设置颇为考究,间或缀以一花一石,亦是位置得宜,可见主人的确是个不俗之人。
待行到门廊尽头,却见一扇门扉紧闭,挂着一对极风雅的“蕉叶联”,上书:京华游仙窟,山林隐遁栖。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
这是晋人郭璞《游仙诗》中的两句。我对刘义真道:“你这友人看似甘于幽居,却又有些愤世嫉俗。”
里面却传来一老者声音:“哪来的丫头,倒跑来老夫门前指指点点。”
刘义真道:“你这老儿自谓当世首屈一指的才子,我今日便带个人来挫挫你的威风。”他向来重视礼节,我瞧他这句话中的玩笑口气,似与那老者极为相熟。
里面果真传来一阵“哈哈”的朗笑声,道:“义真小儿这么说,我倒要试这女娃一试。”
我心里不免有些犹疑,忙朝刘义真瞧了一眼。
他笑眯眯的,压低声朝我道:“你但管治他一治,这老儿自恃才高狂妄得不行,早该吃些苦头。”
我思来想去,当世才高又狂妄不羁的,无非那位自谓——“才华天下有一石,建安诗人曹植独得八斗,我得一斗,余下一斗由古往今来闻名之人共分”的谢灵运。
我道:“前辈才高八斗,小女子万万不敢班门弄斧。”
那老者又哈哈笑了,“女娃子倒是伶俐,老夫今日便不与你为难。我这门廊有山有水,有竹有花,唯独缺了点人味儿。旁边有笔墨纸砚,你便给我添上一副丹青,如何?”
这题目出的实在刁钻。不说我书画如何,他这门廊自成一体,若要偏偏挂上一副画,不免显得突兀。
刘义真帮我解围道:“你这门廊好好的,何必画蛇添足?”
“嗳?你怎不知可以锦上添花?倒是你对着女娃子先泄了气。”这声音慢悠悠的,却满蕴着得意之色。
我瞧刘义真难得活泼一回,也不好弗了他的意。今日小年夜,放松一乐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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