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界失去你的时候》第26章

一个女子蹲踞在地，手上戴着白色手套，正在摆弄眼前的蔷薇花。
她身着亚麻色衬衣和淡墨色长裤，精致修剪过的头发，妥帖地沿着耳际垂下，轻轻拂着脖项后、耳朵旁的白皙肌肤。左耳上的星形小耳环，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她手中握着剪刀，正在专注地修剪着树枝，嘴里轻声道：“茶茶，你把采回来的植物放到花园另一角的藤椅上吧。”
穆雍一动不动。
女子没听到任何回应，便抬起头来看，赫然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陌生少年少女，眼中闪过惊讶。
“你们……”她迷惑地说，声音却嘎然而止。
她见到穆雍那张脸。
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缓缓站起身来，摘掉手中的白色手套。那精致小巧的手套，沿着她光洁的手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女子没有捡起来。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穆雍的脸，良久，语气疑惑地，轻声地：“你是……穆懿吗……”
穆雍仍是不言不动，双手放入上衣口袋中，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千夜忽然发觉，这女子的动人眉目跟穆珂长得颇为相像。
耳边，只听穆雍忽然开口：“难道你忘记了？穆懿早已经死了。”
女子轻轻地“啊”了一声，没有说话。
日光透过洞穴顶上的细孔透入，映在女子小巧白皙的脸上，像是美得让人心颤的白色花朵。
穆雍慢慢走近她的跟前，弯下腰去，信手摘下一朵蔷薇花，在手中□着。他的目光，深深看进女子眼里：“不仅是父亲……还有你……我跟穆珂都以为，你一早已经死了……随着父亲的离去，你也离我们而去……”
他忽地冷声一笑：“不，那不过是在叔叔的版本里……”
千夜站在花园中的一角，遥遥看着眼前这一幕，真相像潮水一般漫涌过来，覆盖过来——
穆珂曾经对她说过，他们的父亲在他们八岁那年离世，不久后，母亲也因为悲伤过度而离开了。
然而眼前这个迷人的女子，活生生站在他们眼前的，便是他们的生母。
女子抬起眼睛，眼中的迷茫渐渐消逝。她咬着下唇，轻声地：“你是……穆雍？”
她朝儿子伸出手去，然而在指尖轻轻碰触到他脸颊的一刻，他别过脸。
“躲在这荒岛上，对一双儿女不闻不问——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叔叔的意思？”他的声音不含怒意，只是冰冷得让人无法呼吸。
女子虚弱地一笑，想要回应儿子的指责，然而叫茶茶的少女已经闯入花园中，把身子护在女子跟前。她向穆雍怒目而视，手中握着的水杯因身体的怒意而微微颤动。
她朝穆雍做着嘴形，示意让他不要刺激那女子。“说”完，她转身拍拍女子的手背，从自己手上的药瓶里倒出一粒药丸，放到女子掌心上。她看着对方把药丸吞下，把水杯递到她手中。
穆雍眉心锁起，拿过茶茶手中的药瓶，看向上面的标签——
治疗神经衰弱的药物。
他不曾记得，母亲有过这方面的毛病。
是在父亲离开后，她开始以药物支撑；还是由于对药物的依赖，所以她无法离开这座小岛？
他忽然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击中，感到一股寒意流过浑身的神经末梢。
他转身看着茶茶，一手按住她的肩头：“是穆川派你监视她的么？”茶茶听到穆川的名字，没有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穆雍想，她也许并不知道叔叔的名字。
这时，花园那头传来千夜的声音：“虽然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但是——花园那头的房间里，也许有你想要的答案。”
穆雍抬头看去，只见千夜站在花园的另一头，身后的长廊通往这地下宅院的更多房间。
他回头看了母亲一眼，只见她露出疲倦的神态，茶茶扶住她的手臂。她抬起眼睛看着穆雍，像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你照顾好她。”他言简意赅，丢下这句话，便往长廊那头走去。跟千夜一起，穿过一间间装饰华美的空间：书房、画室、浴室……
千夜停下脚步，伸手指了指里面：“这里。”
推开房门，昏暗的光线中，他依然能辨认出里面家具的轮廓。他在昏暗中行走，辨认着里面的办公桌、皮扶手椅、沙发、睡床、壁炉、大型观叶植物……这是男人住的地方。
这里的摆设，跟穆宅中，叔叔的卧室一模一样。
千夜摸索到了照明灯的开关，伸手按下，房间忽然大亮，灯光竟像日光一般，灼伤他的眼睛。
他绕过整齐叠放着财经杂志的橡木办公桌，信手拿起披挂在扶手椅背上的外衣——纯色面料西服。是属于叔叔的衣服。
他明白过来——这些年来，叔叔长年累月在外面，到底是去了哪里；到底是因为什么。
身后，母亲的声音忽然轻轻传来：“穆雍……”
穆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转身。站在他眼前的，是亚麻色衬衣的美丽女子，是相隔十年、复又重新出现的母亲。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尾随他们，跟了过来。
只是此刻，她的眼中再没有了刚才那丝迷惑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她微微朝前面探出白皙光洁的手，轻声地唤着儿子的名字：“穆雍……”
站在房间昏暗处的千夜，忽然想起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来。她觉得内心空落落的，有种说不出的孤单。
只听穆雍母亲低声地：“你现在难以接受这一切——我明白。这些年来，我一直吃药，能够清醒地跟你交谈的时候，也许不多了。”顿了顿，她又说，“我已经在这里独自生活了十年，身边只有茶茶，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已经不善言辞了——如果，你还愿意听下去的话……”
“我以为，你身边还有叔叔。”穆雍话中有话，似笑非笑。
房间中安静下来，像是最深的黑色融入了夜晚。她的目光看向穆雍，内心像有什么被碰触到了。
《当世界失去你的时候》红桃J　ˇ岛（五）ˇ　最新更新：20110702　20：36：43
碰触到内心柔软的深处，不仅只是她一人。还有穆雍。
印象中，八岁那年，似乎每一天都在下雨。天色阴沉沉的，像被泼洒了灰色的颜料，雨水把这眼色搅浑不清。
穆雍独自一人在卧室中，身子陷入长条沙发内，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彩色积木。那些彩色木头，此刻就像这个已经失去原有秩序的世界一样。
在他身后，高大的白色木框窗户朝外敞开，外面的雨丝飘洒进来，打在沙发椅背上。他乌黑柔软的头发，也悄悄沾湿了，但他却依然一动不动。
穆雍低下脑袋，看着自己的双手——三个月前，他的双手要比现在消瘦得多。尽管叔叔有意瞒着他，但他还是从他人口中听到了只言片语。当时他心想：也许自己活不长了。
那个刚来到自己身边、比自己只大上一两岁的卓立，从医生那里偷出来医疗报告。穆雍花钱雇了那医生的助手，在他面前念出了那份报告的大意——
“肌体发生病变，身体各处器官开始疾速衰竭……毒素源自母亲的体内……从血液开始受到感染……”
卓立绷紧了一张脸，仰脸看向他的新主人，像在询问他该怎么办。穆雍却只是朝那助手抬抬手指，示意他念出另一份医疗报告的内容。
“体内器官状况良好……存在一定毒素，但可以通过血管排出……”
当时，他和卓立亲耳听到穆珂的医疗报告，显示她身体十分健康。但为何三个月以后，一切都倒转过来？脸色苍白，躺在病床上的是穆珂。本以为活不长的他，却慢慢康复过来？
他想去问叔叔，但叔叔却总是避开他的目光。或者说，他根本无暇避开他，他只是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之中，因而经常性地不在家里。
那份由于母亲的离开而引发的悲伤。
他的青春，似乎过早地开始，从八岁那年父亲的葬礼之上。
初春的草地上，青草的气息，冰凉的墓碑，松软的泥土。他握着妹妹的手，站在叔叔和母亲的身后，亲眼看着那具白色棺木缓缓沉入掘开的穴中。
母亲伸出洁白的手臂，往里面放入沾满水珠的百合花。
雨水一刻不停地倾注下来，湿润了泥土，湿润了百合，湿润了母亲的双眼，湿润了她头顶的那柄伞面。
叔叔站在她身后，恍如被注入情绪的一尊雕像，静静地在她身后守护着。雨水沿着他手中撑起的黑色小伞，慢慢滑落，沿着伞面的各个角滴垂，啪嗒，啪嗒，打在地上，渗入泥土中，像消失而不被察觉的种种情绪。
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上。
她的肩头微微一颤，没有缩开。
“陆离，不要……”他的话到了嘴边，又倏然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