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第12章


挑起暗锁,用特殊的握法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封封的信。
大约是两年前吧,突然收到了奶奶的信,奶奶不会写字,但她在老人看护中心请人帮她代笔,虽然这些信到我手中都已经被拆过了,但我还是很感动。
信中充满奶奶的习惯用语,虽然都是一些教导教训性质的内容,但是每次翻开,奶奶的声音都会在耳畔响起,像在眼前说给我听一样,让人鼻酸。
这些信中开头都是简单几句问候,之後的内容尽是待人处事的道理,奶奶总是希望我好好的在这个家做事,待人和颜悦色,不要得罪这里的大人们。 
这些信不曾断过,每几个月都会送来一次,每每想放弃逃跑时,看到这些信都会加深我完成『工作』的念头。只是这些念头,在夫人面前都像百合花花药般,轻轻一碰便坠落、粉碎。
看完信加深回家的执念後窝回床上休息,再度清醒时已是中午,床头多了一包药和一个人,再熟悉不过的人,带来万劫不复无限循环的人——谢灵夫人。
夫人一见我睡醒,马上拨内线电话命厨房带午餐过来,自己则是打开药包掏出一罐胃乳,以骨瓷杯盛好一小杯白色胃乳,扶我起身,想喂我喝下肚。
我要回去,我真的要回去,不能再待在这栋鬼屋!
拼了命地逼自己回想过去的快乐和在这的痛苦,最後换来挥手的反射动作。
杯子和乳白色液体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杯子掉在地毯上滚了两圈,而胃乳则洒落在水蓝色地毯上,在碧蓝海中染出朵朵浪花。
夫人捡起地上的杯子,换另一个骨瓷杯再盛装一次,坐上床边,将杯子递到我眼前。夫人显得有些焦躁,不知道刚刚自己做错了什麽,只知道胃乳是该喝的东西,所以我又作了一样的动作——伸手挥掉。
这次瓷杯直接打在夫人胸口,胃乳则泼洒在夫人酒红色居家服和咖啡色羊毛被上。
瞥了身前呆愣的女人一眼,躺下,转过身……
「你很烦耶!不要一直管我好不好!」补上一刀。
很简单的一具话,但是可以伤一个母亲很深很深,就像父母对孩子说『早知道就不要生下你了』一样,伤人入骨。
很久以前,奶奶为了爸爸的事情跟爷爷吵架,她说『你不能要我生了儿子养了儿子,却要我不管儿子、不帮儿子啊!』如果说,世界上的母亲都跟奶奶一样,那这句话可以刺穿一个母亲的心,可是那名母亲还是不会那麽容易放弃孩子。。
但是我也知道另外一种母亲,会放弃孩子的那种,而且是轻易地,放弃掉。对那些人而言,和一个孩子撇清关系要比想像中容易得多,什麽亲情根本不值得一提。要是亲情可以将两个人拉近、拉紧,那我就不会没有妈妈,爸爸也不会老是喝酒,虽然不能跟爷爷奶奶一起住,但是我会过著截然不同的生活,在亲情呵护下长大,健全地长大,而且,不会走上这条路。
我曾经多麽希望夫人是那第二种母亲,但是我知道,夫人绝对不是。
空气凝结,温度像冰河时期,寒天冻地的冰雪冷冽蚀骨。夫人没有离去,没有不耐,只是静静地在我身後,在我身後待著,没有任何动静地,待著。
许久,後头起了声响——
「是……妈妈……是妈妈哪里不好吗?」这句话带著哽咽,而夫人的哽咽连带起动我的泪水。
不是因为你哪里不好,夫人,是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才要下猛药。
谢逍赋予我的工作就是和谢灵夫人拉开距离,进而让夫人放弃谢楠。
看似愚蠢,但还是得实行。
三年前夫人看到谢楠烂糊糊的尸体晕倒了,醒来之後以为谢楠还活著(注二),整天只觉得奇怪为什麽儿子毕业旅行还没回来,决策大屋内外事情是夫人的工作,叶叔只是副理,但那天过後,夫人整天在找谢楠,听不进家仆的话,堆积如山的要务无法处理,短短几天谢逍和夫人争吵不下十数次,搞得大屋内人仰马翻,最後只得找我过来饰演谢楠。
谢逍说因为我不是谢楠,我不是流著谢家的血,所以我永远不可能取代他的儿子成为谢楠,所以我最後还是要离开这个地方,谢楠最终要离开这个家,成为游子,让夫人有这儿子却看不到、碰不到,关心不到。所以谢逍的委托很简单,只要让夫人放弃对谢楠的执著。
我来了之後,谢灵夫人又恢复成过往,顺利打点这栋大屋,
听起来很像电视中会演的肥皂剧,起初还对夫人的事情半信半疑,但是夫人第一眼看到我时,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喃喃自语念了好久,『我的小楠怎麽会发生意外呢?』,『小楠不就在这里吗?』,『小楠下次不可以这样让妈妈担心喔!』,『小楠……』,『我的小楠……』那些声音像刻磨子一样,深深刻入脑海内,馀音足足盈满脑袋好几个月,无法消去。此时我知道了,这绝对不是件容易完成的事情,所以报酬才会有两百万之多还附加奶奶的看护费。
逼自己忘记过去,欺骗自己,也不想接受失去孩子事实的女人,她是多爱多爱她的孩子?要一名像奶奶一样充满母爱的人放弃自己的孩子,有多难呢?要一名缺乏母爱的小孩实行这个工作,又有多难呢?
所以,到昨天为止,我都办不到。
今天,我办到了,跨出了第一步,可是那名母亲又要将我拉回原点——
「妈妈以为……以为……以为你……以为你已经接受妈妈了,还是不行吗?就算……就算你不是妈妈的孩子——妈妈还是——还是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妈妈这样还不行吗?妈妈要怎麽作才对?怎麽做你才会接受妈妈?妈妈想爱你,妈妈想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句子的最末几乎是用哭喊的方式说出。
可是夫人的眼泪已经不是我最在意的事了。
『妈妈想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
夫人……她已经知道了?什麽时後知道的?
「呃,我……」一串语无伦次之後,错愕以及静默。
沉默间,夫人在想什麽呢?我又该怎麽回应呢?如果说夫人只是一连串事件的帮凶,我该怎麽办?但如果,夫人是真的,打从心底希望如她所说的,希望能把我当成她的孩子,我又该怎麽办?哪一个才事实?哪一个?
许久,夫人缓缓地开口——
「大概是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我看到你……你躺在花园中,那个时候妈妈想起小楠,想起小楠他……走的样子,所以我……可是我——」句子断在这,许久都没有下文,只听见身後传来啜泣与滞塞的鼻息,而我,没脸也没胆起身面对夫人,面对夫人的眼泪,面对等会儿会再出现的,更多的,让泪腺溃堤的自白。
夫人突然大力深呼吸两口气,抽起一旁的卫生纸清脸,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
「我曾经失去一个孩子,而且,我没有能力挽回他,可是,菩萨给了我一个机会,他派给我另外一个孩子,让我能弥补以前的错。那个孩子很乖,也很懂事,我想过,我会不会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孩子後,因为介意所以无法做好妈妈的职责,可是,我也告诉自己,我要好好疼他,把以前来不及给出去的,都给他。今天,那个孩子,他拒绝我,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是不是哪里有我看不到的盲点,所以孩子才不喜欢我,我想知道我能不能改过,有没有这个机会,再继续疼爱菩萨给我的孩子。」夫人很镇定,语气平合得像在告谢,而我,眼泪早就淋湿枕头,双眼浮肿,眼皮发出阵阵刺痛,泪水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所以……我……」夫人深吸一口气,咽下唾液,提出了问题——
「妈妈有资格继续爱你吗?」
抱紧棉被,无法回答,也说不出话来。
眼前跑过无数回忆截影,一名女人与我。那个女人会把我喜欢的菜夹多一点到我碗里;那个女人会担心我身体的小痛有没有可能演变成大病;那个女人会在冬天脱掉自己身上毛衣罩在我肩上;那个女人会要我多吃一点水果,希望我的营养均衡;那个女人怕我上学太累,总是会要他的管家接送;那个女人会在我卧床的时候,即使手边的事再忙也要亲自照顾我,甚至会在大半夜趴在我床边不肯回房休息;那个女人会关心我学校的生活;那个女人会关心我身体,甚至希望我把病痛转渡给她;那个女人会抱我会摸我的背会摩娑我的脑勺,那个女人还会吻我的额头她还会……
『你是妈妈的骄傲。』 
『好乖。』
『疼吗?你受伤像在割我的心一样。』 
『穿暖一点,别著凉了。』
『哪里痛要跟妈妈说喔!』
『妈妈秀秀。』
『多吃一点。』
『晚安。』
『不可以挑食喔!』 
『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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