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第7章


其实到了爷爷这个年纪想要开发新客户、接新订单有些困难,一来爷爷没有什麽冲劲,不是不爱花了,但是对於拓展事业来说没有那麽多梦想,只希望能照顾好我们,求得温饱,虽然我跟爷爷说我想接这个事业,但是爷爷希望我先以念书为重,大学可以选些相关科系,到时候再拼也不迟,甚至换跑道拓展自己的人生都可以,所以订单每个月都只有那些固定订单,生活平平,虽然没有吃到老本但也无法存什麽大钱。
二来爷爷的体力大不如从前,平常都只有零售买卖跟老客户的花圈,或是批发某种花的独卖权,偶尔有老客户的园林装修,但很少这种新客户而且还一次一大片的园地。
爷爷说是他的同行好友——廖伯伯无法吃下整个订单,而且某些花还得跟爷爷批货,只好请爷爷一起合力完成他,到时候再分帐,也因此我才有机会见到谢楠这个人。
依稀记得那是个炎热的暑假,即使是早上八点也像盛暑般酷热,爷爷开卡车载著我和满满的花卉一起跟朋友汇合,再到这间大屋的花园铺植。
其实我也帮不上什麽大忙,土坑和排水系统早在先前就已经整建好了,我只能帮忙铺换腐植土或是等爷爷他们在地上规画好图腾後,再跟大家一起把花沿著记号种进去。
这片近五百坪的花海若不算先前的水土工程,实质上不用一周就可以完成。这次植花少说有一百多万的收入,就算是分帐再扣掉成本也有十几、二十万的利润,如果往後半年甚至四季都要换图型的话,根本不必担心淡季的营收问题,光靠这份订单就可以打平好几个小月。
这份意外订单让爷爷高兴好久,而且这样大笔的钱可以攒下来,如果未来爷爷无法工作了,还可以留给我当学费或是当棺材本。
也因为这次工作,我才有机会见到谢楠这个人。
还记得那是第五天,傍晚时分天气异常闷热,老是干扰进度的午後雷阵雨要下不下的,让人心情烦躁。我们埋头赶工,希望在可以雨下来之前赶到最後进度,就在那个下午,来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孩。
那个男孩跟我差不多大,可能还比我小一些,他有著一头整洁的深褐色短发,明亮的大眼,双眼皮可以放大眼睛又不觉过於柔媚,整张脸白白净净,唯独脸颊泛著红晕,嘴角翘得高高地,但那不是轻视的微笑,而是很简单的心情——看到新事物的欣喜和好奇。
一般来说工事现场不应该会有这样的男孩,况且还是有著一身高级质料的衬衫和西装裤的有钱人家孩子,这个男孩是谁,无论怎麽想都只有一个答案——这栋大屋的少爷。
那麽,一个少爷来这作什麽呢?虽然是暑假,但这种鬼天气,大多数的学生应该都会窝在家里看上网或打电动,更何况是一个少爷呢?
我稍微缓下手边的工作瞄了他一眼,看他的来意,他连忙慌乱得猛挥手。
「没事没事,我只是很好奇,可以看吗?还是说……不可以看?」原本就闪烁圆亮的大眼又睁大了些,眉头轻轻地有了曲度,看似在祈求我的许可。
我点点头。
之後那个男孩带著好奇心十足的脸,一直蹲在旁边盯著我种花。或许是比起其他大叔、廖伯伯或是爷爷,我的年纪跟他最近,所以他只跟著我,还对著我的工作猛盯,我忙到哪他就看到哪,我起身,他也会起身让路,不会碍著我工作,偶尔他会怯怯地问一些问题。
「那个……可以问吗?」
「嗯。」我把手上的红花埋入土内,点点头。
「这是什麽花?」
「千日红,一般是夏秋开花,但是在台湾一整年都会开。」我边解释手头也没閒下。
那孩子听了,用鼻子凑过去闻了好一会儿,接著用手摸著千日红。这是很标准好奇心使然的动作,但又不像一般过於好动的孩子一下子就把花折了,他会像慈母轻拍孩子的头一般,轻抚花簇,珍惜地摸著每片叶子,看得出来是心地相当善良的孩子。
「你们什麽时後会做完?」他又问。
「做完?你是说什麽时候会铺完吗?」
「嗯嗯!」点头如捣蒜。
「这两天就会结束了吧。」
「明天我还可以看吗?」
明天他也要来吗?他都没碍著我工作,也不是说不可以。
我点点头。
「那我可以帮忙吗?」
「咦?帮忙?不用不用!我们来就好、我们来就好!」这一问真让我乱了手脚,第一次遇到有人问可不可以帮忙,而且还是这个家的少爷。有钱人不是应该习惯优雅高尚的生活,对这种粗工不屑一顾吗?怎麽会想在泥土堆打滚呢?
可这位少爷听我的回答後,显得有些失落,但没有吵闹,只是又静静地在一旁观看,直到剩下角边的最後一株,他又开了口——
「这、这、这、我、我、我可以用吗?最後一个我可以用用看吗?」他又恢复到了先前充满好奇、满天星星闪烁的眼神,反正是今天最後一株,给他试试看又何妨?
我让了位,他则是以蹲姿兴奋地往前蛙跳两步到我原本的位置,还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我从挖土开始教他,这麽大的花要挖多深、多广,如何拿植物才不会伤到花,接著种下、埋土、拍实。其实没什麽大学问,只要带著温柔,好好呵护就可以种得很漂亮。
这样小小的尝试让他兴奋不已,脸上尽是喜悦,还不时调整,想让它站出最美的姿势,最後还拿起手机帮那株花留影,偶尔会发出怜爱的傻笑声。
就算他年纪更我差不多,都不免让我发出赞叹——多麽纯真可爱的男孩。
「孙ㄟ,你那好了没?」一声宏亮的台语,是爷爷呼唤我的声音。
「好了ˉ!」我起身回了爷爷,发现爷爷跟他的朋友一边巡视一边往这儿走来。毕竟我才刚踏入这一门,巡视也是难免的,要是等下雷阵雨下来看到一株株的『浮尸』可就毁了爷爷他们的名声了。
爷爷和廖伯伯看到我们站在一起,两人都愣住了,爷爷是呆住,廖伯伯则是一直发出『ㄟ′?ㄟ′?ㄟ′?』的疑问声?
发生了什麽事?我反射性地往後看了一眼。那男孩带著腼腆的微笑,两颊红通通地缩著脖子,看起来很害羞。
「怎麽会生的这麽像?」
我回头望像说这句话的是廖伯伯,一旁的爷爷还附和:「有像就是。」
再回头看向那男孩,他则是害羞地用两手遮住脸,嘴角笑得很弯,连耳朵都红了。虽然脸遮光了,不过刚刚早就被我看光了不是吗?
我平常都没照镜子的习惯,自然也不知道自己长得怎样,爷爷和廖伯伯两人有说有笑地说我们多像,还把我们俩拉到货车两旁的後照镜比对,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长像,而且跟他真的,很像。
那男孩又拿起手机,打开盖子,像刚才对花拍照一样,将镜头对准我还露出一个大微笑。
这是要拍照的意思吗?
算是做公关打交到,拍照当然可以。所以我也以微笑对应。
他靠到我右边,伸长了手,镜头对准我们俩,按下了快门……
闪光灯一落,反射性地转头闭起眼。
即使是光充足的房内,闪光灯仍显得异常刺眼。
古厝内的书桌上还夹著我和谢楠两人的合照,一个笑得很羞涩,一个笑得很僵,毕竟我是第一次拍照,但确实是笑著。
隔天,男孩子没有过来,原本想交朋友的期待摔得有些重,但也无法强求人家,毕竟是大屋的少爷,而我只是来这边种花的劳工一枚。
「呜——!!」
如果嚎声是主旋律,那麽雷鸣就是伴奏。
这是每晚上演的交响乐,播映季节为初春。
工程结束不久後我收到了照片,那天我们俩的合照,照片後面用很可爱的字迹写著道歉和解释——隔天被爸爸带去参加大人的应酬。他还说他叫谢楠,希望跟我交朋友,上面附著手机和地址,希望我可以回覆他。
我花了数天的时间在考虑要如何回覆他时,爷爷就遇上了意外,家里一团乱,当然也就忽略了谢楠的信息。
莫约过了半年才处理好爷爷的丧事和工坊里的大小事,经济也面临了困境,无暇回应谢楠的讯息,又过了几个月,日夜在市场作生意、操劳的奶奶也累倒了。
这时,天上降下来了一个机会。
有一组人马到了古厝,希望跟我们谈生意,最後生意谈成,奶奶送到安养院给人照顾,大屋的人会付钱,而我则是跟他们到大屋『工作』。
来到大屋不久後才知道,在差不多奶奶累倒的那段时间,谢楠自杀了。
那个很可爱、有点害羞,不骄傲又很为人著想的善良男孩从大约八层楼高的顶楼,跃身而下,摔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时常在想,谢楠为什麽会从顶楼跳下去呢?到底是谁这麽可恶,又是什麽样的原因逼这麽可爱的孩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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