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若非陈婧提出要让你母亲到虢国对质,你母亲也不会自绝身亡。只是阿嫂,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谁都不想的。”
“那我的孩儿呢?”我冲口喝道:“他就可以无辜枉死么?你知道他在我肚子里时的那种感觉么?你又可知道当我的孩儿没有的时候,我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感觉不到他的心跳!”
眼泪越流越多,我咬着唇,不愿在信面前哭出声。
“阿嫂,你恨阿兄,是么?”信注视我良久,黯然说道。
我用力地拭去脸上的泪水,尽量让心平静。“我不恨他,我谁也不恨。”
信默默地看着我,稍顷,说道:“阿嫂可知阿兄为何对你在重华殿外长跪置之不理?他并非舍得阿嫂,只是兰美人一事伤阿兄太深、太过。”
我愕然地望向信,忽想起虢侯对我说的一句话。
——你为谁求情不可,偏偏要为兰美人求情!所有人都说,兰美人久居永巷,乃是先侯下令幽禁之人,你与其关系密切,绝非偶然。你知不知道,当时我的心有多乱,有多痛?!
信看了我一眼,继续道:“你虽与阿兄自小相识,却不知道他那时的身份罢?当镐京王宫传出消息,说是虢国国君蒙天子赐婚,将与齐国宗女成婚时,我尚意外是何女子能取代你在阿兄心中的位置。直到后来的种种听闻,我才敢断定,阿兄福气不减,果真与他最喜爱的女子成婚了。”
我没想到信会跟我说这些,只能沉默的听他说下去。
“阿兄本是虢国太子,他是君父惟一的嫡子,你也应知晓,在继承方面我大周定下的是‘嫡长子继承制,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宗法制度。”
“你跟我说这些做甚?”我木然地望着他。
“除了阿兄,谁也没有资格继承国位。我是庶子,自也不能。”信一字一字地道。
我怔怔地看着信。在数月前,在某个时候,子煦靠着我的腿,喃喃地说着当年的事,说他的君侯父亲曾下诏要让信继承大统……
“我从未想过要当太子,可是我的母亲却有这个心思。那时兰美人刚怀上孩子,很是得宠,我母亲便将她找了去,跟她说了一番话。”
“她……你母亲跟她说了什么?”
“兰美人身份卑微,她既便生的是男孩,日后也只能封个大夫之职,拥有少许采邑,平平淡淡的过一生。我母亲答应她,只要她想办法让我当上太子,待我继承大统登上国位,必定封她的儿子为卿士,赐他丰沃采邑,享尽一辈子荣华。”
“后来呢?”明明知道最后登上国位的是子煦,我还是忍不住问。
“阿兄的母亲,也就是虢国的正夫人,她的身体一向不好。那兰美人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令君父只到我母亲那里常坐,而冷落了正夫人。偏巧那时正夫人受了风寒,见君父日日冷落她,甚至连问候关心都没有,她大受打击身体就越来越差,最后竟一病不起,早早离世。那时候,阿兄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偏生他亲眼看着母亲病故时,君父却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
原来子煦也和我一样,有着不开心的童年,不同的是我从小失去的是父亲,他失去的是母亲。
“本来,正夫人病逝,阿兄的太子身份依然不变。可兰美人是怎样盅惑君父也不得知,待君父体悯我母亲将她扶正后,君父竟然有了废掉阿兄太子身份,改立我为太子的想法。”
信的母亲扶正,信就不是庶子,他也就有机会当太子继承大统?所以当年君侯才会下诏要信继承大统?
不知为何,我的心猛然抽紧,有种窒息的感觉。
“阿兄与君父的感情越来越不好,到最后竟离宫出走,只说是周游列国体验民情。君父虽有立我为太子的想法,却也从未在朝堂上正式提出要废阿兄太子之位。在我看来,君父疼爱阿兄之心从未减少,奈何阿兄执意离宫,君父再不舍也只得答应。只说给他三年之期,三年后他必须回宫学习宫中事物。”信说着,神情忽由原先的凝重变得似愤恨,似愧疚。“哪想阿兄一走就是七年,而这七年他所经历的一切,也非常人能够想像。”
子煦所经历的一切?
我脑海里忍不住回忆与子煦在宁遂相识相知的历历情景。
他饿过肚子,偷过东西,和恶霸打过架,也欺骗过乡亲邻里。他可以那边厢和欺负我的人笑嘻嘻地喝酒聊天,这边厢又地痞无赖似的问我可喜欢他?
我也曾见他被人往死里揍,他那时表情相当狠厉,动起手来跟后来和地痞动的手很不一样,绝不留情。若非我躲在草丛看见,只怕我永远都没想过子煦会有如此凶狠的一面。那时,我是第一次见他,看到那些蒙着脸的黑衣人下手狠毒,子煦的身上已到处是血,我不敢出声,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黑衣人杀人灭口。最后,子煦一个翻滚,掉落旁边哗哗流淌的河水。
一直等那些黑衣人走后,我才敢摸到河边察看。那会儿天已黑了下来,我根本看不大清,哪知脚突然被人用力抓着,低头仔细一看,竟是子煦。
再后来,子煦问我,当时为何要救他?我说我不知道。
我确是不知为何会想着救他,当时摸到河边只是好奇心作祟,想看看他是不是真掉河里了。子煦认真地看着我说:“他们虽然穷追不舍,终究没有下狠手,否则我跌落河里,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都不看一眼。”
我不敢带子煦回家,就将他安置在郊外的破屋子。每日里哄着母亲做了浆食拿去给他。原本等他伤好,我就不打算再与他纠缠了,哪想他竟跟踪到我市集,某一天又死乞百赖地摸到我家里,满脸痞气地跟母亲说,母亲做的浆食极为好吃,他想要天天都能吃到。
那时我都已经从酒肆换取酒水给他,他尚不知足,死缠烂缠的告诉我,他要时时都见得到我。最后,我只能将他领到酒肆。
时间匆匆,他不知不觉已在酒肆干了四年的活。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对我的痞笑,直到那一天我及笄之日,我们在渭水河畔分手。他没有痞笑,而是严肃认真地告诉我,他要与我分手,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阿嫂,你在想什么?”信的声音忽传入我耳内,拉回我的思绪。
这时,我才惊觉,原来我脸上已布满泪痕。
“没有,我没想什么。”我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
第四十八章 往后
“你一定想知道阿兄为何对你如此有情,却在渭水河畔与你分手,是不是?”信盯着我道。
我没有回避他,尽管身体抑不住的颤抖明显地透露了内心的渴望,我瞪着他,没有说话。
“阿兄头三年一直过着被人追杀的流浪生活,直到在宁遂遇见你,他才有了暂时的安稳日子。追杀他的不是别人,是虢宫侍从,是我母亲背着君父发出的暗杀令。”信的声音忽然低沉,满脸愧疚地说道:“是我母亲对不起他,可母亲并非有意,全是兰美人的教唆。那些侍从回去后只说阿兄跌落河中时早已身死,可兰美人不相信,最后查出阿兄果真活着,就躲在宁遂。”
“你……你的母亲派人追杀他?还有,兰美人?”我震惊地看着信。
“幸亏当时被我无意听到母亲再下暗杀令,急忙找庚帮忙,总算庚带着一批忠心耿耿的侍从赶到宁遂,提前告知阿兄,安全地将他护送回虢宫。”
“你是说,子煦与我分手,是因为他正在被人追杀?而救他的人是你,还有庚?”我有些混乱了。
信晗首道:“正是如此,故而,他并非有意与你分手,他是怕连累你和你的家人。”
是么?子煦是怕连累我么?
不知为何,我突然感到浑身一阵冷意,看着信,我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信望着我苦笑:“你可知我为何常年在外,回虢国的次数少之又少?”他不待我回答,又道:“君父病故后,阿兄终于登上国位,我母亲惊恐其会报复,在君父病故后,竟选择了自杀身亡。而我这个兄弟,虽没受牵连,此事却终是我和阿兄之间的一根刺,想要回到儿时的毫无间隙却是不能。我与他纵有兄弟情,却也不愿待在虢国。既然不想触景生情,就只能终日周游列国,只在每年初春的时候,回来拜祭父母,在荥台暂住几日,如此而已。”
“那兰美人呢?”我不禁问。
信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她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肚里的孩子怎能保得住,列祖列宗怎肯放过她。君父心里明白,本欲赐死兰美人,又怜她经历了胎死腹中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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