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使者》第22章


“回皇上,入殓了。”
“她可闭眼了?”
那太监迟疑了片刻,拘谨地说了实话:“皇后娘娘…不愿瞑目。”
刚挺起的脊柱又瞬间瘫软了下去,他突然握住太监的手腕,慌乱地吩咐道:“去…快去…去…”
“皇上?”
“命人…将她的眼睛缝上,严丝合缝!用稻草…用稻草塞住她的嘴,用蜡封得死死的,烧干净,烧干净!不要…不要…不要让她来找孤…不要…”
他的神态像极了一条丧心病狂的野犬,老太监这样想,面色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只是应了一声,退下了。
皇帝灌了一大杯凉茶,水像馒头一样噎在喉咙里,他艰难地吞咽下去,奋力摔烂了瓷杯,看着那四分五裂的碎片,再也无法安眠。
七日了,恶毒的梦魇已经纠缠他整整七日了。
他恍然意识到,登上这帝王之位,杀人放火,过河拆桥,口蜜腹剑,数不尽的蝇营狗苟,他似乎没少做,又确实一件都不曾做过。一直以来,都是那个女人的那双手,为他,沾满了淋漓罪恶。
她说过,你只要做那至高无上的帝王就够了,脚下的皑皑白骨,由我,替你杀戮。
臣妾为您披肝沥胆,将这江山赠与皇上,只求换夫君一生恩宠。
这么划算的买卖,他当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信任她了呢?
百姓爱戴她,朝臣敬畏她,岁月厚泽她,碍事的女人。
我怕她,我嫉妒她,我恨她。
“父皇…”
皇帝回过头,脸上还挂着森然可怖的笑容,太子心头一紧,连忙跪下,“儿臣未经通传,请父皇恕罪!”
“恕罪…”皇帝将这两个字喃喃嘀咕了几遍,晃了晃脑袋,“是嬴儿啊,起来吧。”
“…是。”
太子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父皇,母…那个女人…”
“嬴儿,杀了你娘,能睡得好么?”
太子一惊,又跪了下去,“儿臣愿替父皇分忧!”
“分忧?杀他的是你又不是孤!”
“父皇!”
“孤想善待她的,想的!”皇帝头疼欲裂,痛苦地按揉着鬓角,“是她!是她自己不好!一个女人不在后宫相夫教子,跑到前朝捣乱!什么神仙?什么圣母!她就是一个祸水,祸水!”
“父皇息怒!”
“孤本打算饶她的,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孤被她控制了四十年,错过了这一次,孤就再也没机会了!”他冲上前去捧住太子的脸颊,“嬴儿,爹说的对么?”
“父皇…说的是。”
“是什么是!”
一个狠辣的耳光甩在了太子脸上,皇帝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斜眼瞟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透着寒霜般的阴鸷,“你十二岁便弑母,打算几岁弑父啊?”
“父皇!”太子面色苍白,“儿臣…从未想过…”
“未想过?哈哈…”皇帝弯下腰,挑起儿子的下颚,左右端详着他,“你这凉薄的样子,和孤,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下巴疼得就要脱臼,太子咬着牙,不做任何顶撞。
“去吧。”皇帝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日常的问安:“去长安宫陪你母后吧,没有孤的吩咐,不准出来。”
“父皇!”太子大惊失色,膝行向前,抱住他的腿,哀求道:“您不能这样待我啊!我是您唯一的儿子!您说了,只要…只要我…”
“畜生!”他将太子一脚踹飞,仰天喟叹了一声,“你也说了,一生效忠于孤,不存二心,难道都是谎言不成?你去…去长安宫给她赔罪,告诉她都是你做的,与孤无关!只要她不再来找孤,孤就放你出来!”
“父皇!不要…饶了儿臣,饶了儿臣吧!”
“来人!”
门外的御林军应声而入,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威言道:“太子思母至甚,悲痛欲绝,准,入长安宫守孝。”
“父皇…”
“皇上!”老太监回来,看了一眼太子便目不斜视,径自小跑到皇帝身旁,面露焦灼之色。
“说。”
老太监颔首,低声道:“皇后娘娘的尸身,不见了。”
“不见了?”他一把抓住老太监的肩膀,用力得连指甲都泛起青紫,“什么叫不见了?去哪了?”
“老奴不知。棺中空空如也。”
皇上的脸上骇然蒙上一层难看的土色,龙袍下的双腿抖如筛糠,裆下泛起一阵濡湿,凝重的气氛流淌于大殿,所有人都如同入了定一般,不敢多发一言。
“你真的,亲手杀死了她?”
半晌,他紧闭的双唇中,终于发出了暗哑的声音。
太子绝望地瞪着面前这个自私癫狂的男人,嘴角溢出一抹冷笑,“我当圣上有多大胆子,也不过如此。”
“滚!”
太子拍拍膝盖上的土,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一个马趴,他被御林军拎了起来,往长安宫的方向去了。
长安宫内不时发出太子的哀嚎,终究变成幽咽沙哑的悲鸣。皇帝不允许任何人踏入长安宫,他打算活活饿死这个儿子。
小小年纪便自不量力地挑战一身罪孽,身在帝王之家,太着急揠苗助长,没有母亲的庇佑,他以为凭自己的羽翼能飞多久?
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白讥在殿外的长阶上盘膝打坐,他能做的,只是再为亡者吟唱一首太虚往生,浮光谁也不收留,一切都于事无补。
鹅毛大雪覆上他的发,黑屠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个人,融进了这片苍茫的白色之中。
他忍不住捧起了他的一缕发梢,小心翼翼地合拢手掌,将那上面的雪捂化了,不明所以,他就是想要这么做。
“黑屠。”
“嗯。”
白讥仰望苍穹,那个他活了一千年的地方,遥远又陌生。
“莫琼日后会怎样?”
“从无人之境,重归无人之境。”
“哦…”白讥夸张地叹息一声,“报应啊,报应,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用这两个字来宽慰自己。”
“梵玉…”
“人呐,扒了皮,你就算将他碾碎了磨烂了,也断不会知道,那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东西。”
“他们会自食恶果。”
“他们?我说的不是他们,是我。” 他扭头盯着黑屠的侧脸,莞尔一笑,“屠屠你说,我会遭报应么?”
黑屠坐在他的身旁,揽过他的肩膀,“梵玉,你没有错。”
“没有错啊…”白讥自言自语,嘴角却渐渐沉了下去,他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划着圈,轻声说道:“神仙不问人间事,所有的无动于衷都能用这个绝佳的理由搪塞过去,高兴的时候就说普度众生,不高兴的时候就说人各有命…”白讥自嘲地冷哼一声,“其实,我只是嫌麻烦而已。”
“对这人间冷眼旁观千载,习惯罢了,莫要介怀。”
白讥“噗嗤”笑出声来,黑屠呆呆地望着他,“怎么?”
白讥捏了捏他的脸颊,“一口气说这么多字,决明宗,累不累啊?”
黑屠怔了一下,攥住他调皮的手指,回答得极认真:“不累。”
“你啊…”白讥被逗乐了,顺势躺进了他的怀中,“总能帮我找出个无力反驳的好借口。”
“不是借口。”
“好,你说不是便不是吧。”
白讥笑了笑,沉重的心情竟莫名舒畅了些。他伸出手,去接纷纷扬扬的雪花,轻如鸿毛的每一片,零落成泥,都是她的生命。
“屠屠,下大雪了呢。”
“嗯。”
“好美。”
黑屠紧了紧手臂,“冷么?”
“当然冷啊。雪是凉的,雪啊,血啊,都是凉的。”
白讥在地上随意掬起一把雪抛洒了出去,“屠屠你说,雪姬她后悔么?”
“无悔。”
“爱错了人也不后悔?被辜负了也不后悔?”
“无悔。”
回答得不假思索,白讥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那你呢,你后悔么?”
“无悔。”
“爱错了人也不后悔?被辜负了也不后悔?”
黑屠凝望着他,轻柔地摩挲着他的唇瓣,一字一顿,斩钉截铁般的决绝:
“不会爱错人,不怕被辜负。”
白讥与他对视着,明眸善睐,在那漆黑的瞳仁中,映出了他,全部都是他。
他笑了一下,肋下某处涌起一阵惊悸,他猛地拍上自己的心口,恨不得掏进里面摸一摸,却一如既往的失望,半点动静也无。
倘若不是心跳,这种难耐的冲动,又是什么?
虽不是时候,但他就是突发奇想地问出了那个困扰他许久的疑惑。
“既然早就喜欢我了,为何不对我明说?偏要苦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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