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昙一夜》第6章


这才是大邑的万里江山。
所以在八百里之外回望九峰山的行者,是否会知道,在九峰山巅,还有个遥望八百里的君主?
所以这大邑的千万子民,是否会知道,守着他们的人,是一天一天的孑然独立,守在离他们一千五百丈的冰雪中?
白锦此生从未走出过京都,现下自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可见到了,却也只能呼吸一滞,为这壮美江山震撼,可震撼之下,却也蔓延爬上深深的无力与孤寂。
这山巅飞舞纷乱的雪,只在山巅下着,竟不是同一个季节地活在同一个世界。
白锦轻轻地上前一步,踮起脚来给那人撑伞,一边伸手掸去他衣上的风雪,却发现那人穿得极薄。这样的雪天,竟冻不死么……
玄綦早便知身后站着个人,却依旧被白锦的动作吓了一跳,微微躲开她的动作,转过身来低头看她。
白锦这才清晰地看到了玄綦的面容,忍不住一个晃神。
那人的肤色极白,像是常年不见光的样子,几乎要和雪融为一体。而脸面上的五官也像是冰雕的一般,鼻骨挺拔,俊美得异常,并不过分凌冽也不过分柔和,又搭上这样毫无起伏的神情,便更不像是个活物。而浑身散发着的气息,也不知是不是在山巅久了,竟也同冰雪一般冷得刺骨,寒得生畏。
可那人的眸子才是最醒目的,是一种澄澈纯粹的湛蓝色,比大晴的蓝天都要干净三分,加上好看的形状和浓密纤长的黑睫,便更似是瓷器一般精致易碎。而靠近眼角的下睫处,有一滴墨色的泪痣,生生带了三分茫然,三分脆弱。
说起来这玄帝已经二十有六也算快步入而立,可面目却似乎在这山巅冻结了一般,依旧是个朗朗少年。
白锦平生都没见过这样的面貌,更没想过这大邑的君主会是这般长相。
湛蓝的眸子和泪痣……
为何主宰江山的君王,生了这副孱弱精细的面貌,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里发酸?
只是那人在长睫轻颤之下,带了几分慌乱。
眉心的朱砂痣……禁忌之体……玄、絮。
这是另一个么,他所谓的救赎?
两人就这般无言地对视了良久。
终究还是白锦在那人太过冰凉坦荡的目光之前败下阵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不论说些什么在这人面前定都愚钝得像只刚生出来的猿猴,而她的手依旧举着,固执地给他打着伞。
玄綦这才注意到了白锦微微发颤的足尖,伸出手来无言地接过她手中的伞柄,却似乎是被上面的余温烫到了,微不可见地将手向上移了移,握在伞柄中部。
白锦看到他的动作,这才想起来眼前的人是她贴心的救命恩人,便有了些胆子,想起之前要来找他的真正目的,开口道:“我饿了,你有吃的吗?”白锦小心地说完这句话,抬眸看了看四周,便见着周遭依旧寒气弥漫白雪皑皑,也有些心惊胆战。
玄綦只是看了她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转而撑着伞提步向内走去。却也刻意放缓了脚步,让白锦跟在他身边站在伞下。
白锦努力地在这样的雪地里跟着如履平地的那人走着,脑海中挖空心思地要和她的主子讲讲话拉近拉近关系,看她这主子也不像是个平易近人的货色,若是伺候不好落了罪也就糟了。便道:“我叫白锦,是大祭司让我上山来照顾你的,你今后要有什么吩咐,就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把你照顾的好好的……山顶上着么冷,我看你怎么就穿了这么一点,就算有内力,要是冻坏了身子骨也不好……”
就在她絮絮叨叨的时候,她身边的人却依旧是不发一言兀自朝前走,好似听不见一般,可是白锦细想,她方才说要吃饭的时候,他也是听得见的啊,便小心地张口问:“你是……不能讲话吗?”
玄綦闻言只是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什么意味。
白锦收到那凉飕飕的视线几乎要吓得尿裤子,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便道:“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直呼‘你’太冒犯了,叫玄帝又显老。”白锦也不知是不是逃到了山顶没人管教了,先前的仪态礼数早不知丢到哪里去,说出的话又开始粗俗起来。
那人沉默了良久,这才终于是勉强地开口回答:“玄綦。”
☆、四 破晓·抽芽
山巅周围的景致都是一样的,因而白锦只走了几步便花了眼分不清方向,便盯着那人玄青色衣袍上的锦纹,紧紧地跟着。
不多时,玄綦已带着白锦绕过一座冰丘,到了另一侧悬崖。
白锦的眼中这才看到了除白雪以外的东西,在峭壁向外凌空的地方,修了个约一丈长一丈宽的铁台,却只有四周不足两尺的一圈,中间空着,往下便让人看得头昏眼花,正上方铸着只巨大的铁轮,向下拉了八根比拇指还要粗几倍的钢索,似乎一直通到悬崖底下。这侧崖比先前的还要陡些,山势非但不是上小下大,反而倒了过来成上大下小的漏斗状,铁台只一端连着峭壁,看起来颇为吓人。
玄綦自然是不觉有异,带着白锦直直地登上铁台。
铁台四周的道本就不宽,一人走过还算宽裕,两人便有些拥挤了,白锦这会儿走在外侧,只觉得底下的风都似乎能簌簌地向上灌进来,吹得她脚都抖了。咬了牙不敢低头,白锦只能小心地抓住那人的衣袖,闭着眼睛跟他走。
玄綦这才发觉白锦的面色泛起了白,垂眸看她抓住的自己的衣袖,眼里似乎带了些为难。片刻后,伸手拉开她拽着的袖子,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俯身将她抱到里面一侧,这才换了只袖子让她拉着。
白锦先是手上一松,转而便蓦地腾空,吓得她一声尖叫,以为自己已经掉下去了,睁开眼来才发现自己站的好好的,而那双湛蓝的眸子正低垂着看她,眼里没什么感情,却分明让白锦觉得有些无奈好笑的意味。白锦这才讪讪地一笑,心念她这主子看起来弱不禁风没两三两肉的,没想到抱起人来力气还挺大。
那人只看了她一眼便又侧过身去,扳起一边卡着的横杠,只听一声轻响,那铁轮便开始轰隆轰隆地转动起来,卷动着八根钢索,隐约是要将什么东西吊起来。
白锦看了不免暗自咋舌,原来这东西是着么玩的,怕也是耗费了不少财力,恐怕这山上最为值钱的也就只有这台机械了。只是这山上的物资若都是这么吊上来送下去的,不知这一千五百丈的崖顶,这么慢悠悠地转要转到什么时候。
玄綦这才难得一闻地主动开口,声音好听得似是松林的清泉水,清润沁凉,道:“饭食会在早中晚从这里送上来,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写张纸条,每日午时放下去,未时收上来。”
白锦慌忙不迭地点头,她早便有些担心了,这次一穷二白地上山来,根本没带换洗的衣物,若是直接向玄綦开口,她怎么好意思讲出亵衣亵裤之类的东西……白锦看看周围的悬崖峭壁,觉得自己现下还真是活得与世隔绝,也不知面前这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若是真要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怕是早就疯了。
不过此刻那铁轮依旧转得慢慢吞吞,白锦觉得两人干等着也颇有些奇怪,便开口问:“你……呃玄綦,你平日真的从不下山吗?”
玄綦只答:“三日下山一次,要上朝。”
“那你平日不是要……要批奏折吧?”白锦对在山顶上独自活了六年的人的日常还是颇有些好奇的。
“会放上来,处理完了再放下去。”玄綦的眉目冷淡,一边伸手指指这正在缓慢上升的钢索。
“那不是国家机密么,放在这个东西上太草率了些吧……”白锦依旧是有说不完的话,道:“若是有人来劫走了怎么办?”不过等她说完之后便也觉得问题太过愚蠢,穷山恶水的谁闲着没事干要来劫持?况且,怕也没人知道皇帝住在山顶上。
玄綦觉得自己今日说的话怕是比这六年来都要多了,可却依旧耐着性子答道:“底下守着的人是国卿,所有东西都是他来接手。”
白锦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大个官来给这皇帝守着做个管家婆?只是她还想要些衣物若是被看见了不是要丢死人……白锦想了想倒也不怕,反正谁也不认识谁。便又开口道:“玄綦,那你为什么一定要住在山顶上?”这问题可是她昨日爬山的时候一直想一直想的,却想破头也没想出来。
这句话一问出来,倒是再没了任何回应,眼前的那人像是没听到一般,把冰蓝的目光放在那中空的位置,静静地等着。而他的玄青色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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