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她总是不来》第90章


裴启绍像是被抽去了魂魄,手中的酒盏跌落在雪地之内,身子无力地向后仰去。他看到最后一抹余光,似乎是荣王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这便足够了!
“长兄,还天下苍生一个盛世……太平……”
两杯烈酒,都夹杂着同一味药引,只是拜中宫所赐,皇帝体内已是虚弱无比,故而此味药,只是将他体内毒物激发而已。
随着二人碰盏饮尽,一人依旧,一人倾覆,裴启旬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手,使其不至于躺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他听皇帝说完最后的话,直到完全没了声息,荣王方才抱着他起身,吩咐道:“传旨。凡自延祚七年起,见过皇帝病态,服饰过皇帝的宫女、太监,一律殉葬,一个不留。”
龙驭宾天的消息很快传遍宫城,白色素帐覆盖了整个世界。皇帝棺椁已然安放在丹陛之上,京城九门响起丧钟二十七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四九城之上,哀婉久绝。裴启旬抚着眉头,艰涩道:“盖棺,发丧,设灵堂。本王要为三弟守灵。”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仿佛又呈现出彼时两个少年嬉戏于乾元门下,攀援门墙,游走在琉璃瓦上的情景……
那天,也是大雪。
此时没有旁人打扰,裴启旬默默地想,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开疆拓土,拱戍帝国,为君王战于沙场,平添一身伤。起兵造反,拘囚帝王,挟天子以自重,呼风唤雨,不可一世。听起来风光,但他也失去很多,譬如当年的三弟,与当年的自己,皆是不复长存,空留一生长叹。
更多的愧疚则是对于城澄。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然前生为国,后半生定当与卿相守。何须惊扰天下,他可以带着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他们去看海,那里不再有战船连天,而是鸥鹭齐鸣,他们去看山,登临吴蜀横分地,徙倚湖山欲暮时。他们去看荒原,听说那里的瓜果分外香甜,他们去看雪,比京城还要大的雪,就像他的城澄一样素净洁白。听说大齐之外都是海,海的那边又是什么?大齐之后是荒原,荒原之后又是何物?听说洋人的眼睛五颜六色,听说那里也有王室……
等什么时候走不动了,他们就终老在田野上,看秋收冬藏,露结为霜。
这是城澄想要的未来,也是他想要给的,只是现在,还远不是时候。
皇帝走后,果然有一道所谓的遗诏横空出世,要皇后殉葬。只是皇帝早已沦落至山穷水尽之地,他的负隅顽抗,不过是无用的困兽之斗罢了。江山社稷都已拱手他人,一道殉葬的旨意无摄政王首肯,还有谁敢宣,有谁会守?
依皇后当日的说法,是要将这上头的人改成宁妃,只是时至今日,宁妃乃是新帝之母,此事已是断然没有可能。皇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殉葬的人改成妍嫔。妍嫔这两年早已病得不成人形,只是靠补药吊着命,如今叫她殉葬倒也方便,断了她的补给便是了。
因着宁妃将和自己一道成为太后之事,苏临水心中颇为不满。她原本一直以为,摄政王和她一样看中二皇子,却没想到荣王竟因城澄的几句话,就当真立了四皇子。
可她知道,如今荣王势大,已经不容自己置喙。她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伺机行动。
雍定元年四月,春日。
天儿渐渐的暖了,万物回春,到处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三月国丧已过,送秀女们进宫的骡车在宫城之外一字排开,好不热闹。叫人想起上一个十年,城澄刚刚从河间回京的时候,也是正巧赶上选秀。一眨眼的功夫,便是十年,便是一个朝代。延祚朝,终究是完完全全的过去了。属于他们这一代人的青春华年,也在弹指间逝去。
去年七月,是城澄最后一次见大行皇帝。那时候他瞧着十分虚弱,但尚且有精神气在,还能同她置气,掷地有声地问她可知道他的心思。临走前,城澄悄悄嘱咐了乾清宫伺候的宫人,不要怠慢了他,叫皇帝好生养着,可他还是走了,走得那么突然。他才三十二岁,不过而立之年,说他只是”病了“,实在叫人难以相信,但却不得不相信。只因,将他送走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夫君裴启旬。
自延祚五年,圣体便不大安康,还曾去了承德休养。当时朝中并无太子,叫荣王和奕王监国,顺理成章。可后来的这场宫变之后,皇帝是真的病了,还是不得不病了,明眼人心知肚明,不过心照不宣罢了。就像现今他的死,是真的因病而亡,还是……还是“不得不”因病而亡,心存疑窦的人大概不在少数。只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谁又会去寻那个晦气呢?
除了她吧。
她在皇帝灵前哭得伤心,不光是为皇帝,更是为曾经的自己。她知道自己给荣王丢了脸面,不仅如此,她还追问他大行皇帝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91章 离情
第九十一章离情
荣王告诉她,病逝。两个字,斩钉截铁,足矣。再深究下去,除了与他闹个鱼死网破之外,大抵也没有旁的结局。
城澄问自己,这会是她想要的吗?已经错了一次,难道还要错第二次吗。是以她适可而止,就像裴启绍的女人和儿女们一样,忽视一切的反常,假装他只是不幸染病,英年早逝。然后欢欢喜喜地迎接新朝,忘记天地间曾经存在过那样一个人。
只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她大概是真的累了。追求了一生的东西,不仅没有得到,反而被最不喜欢的东西所束缚。明道皇权,天下大业,又与她何干呢。这条路上,纵然有令人艳羡的尊荣,可亦有她至交好友的尸骨,昔日所爱的鲜血,还有渐行渐远的初心。现在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耽搁了这半生,是时候返璞归真,回到孟城澄原本应有的生命轨迹了。
她想起崇元十六年,城澄遇到生命中的劫数,从此走向了另一种全然不同的人生。裴启绍带她认识了他的“阿姐”云归和“妹妹”云舒。彼时天真如她,只以为他们是真的姐弟,却从未想过有一日,他竟会将傅云归娶回府中。而傅云归也让城澄知道,以她的身份怕是连给他做侍妾都不配。父母皆是商贾便罢了,还是以经营青楼为生,正经人家都不会愿与孟家结亲,更遑论皇家。他是中宫嫡子,将来是要做太子的人,怎么会如他所言娶她为妻呢。
大抵年轻便会气盛,那会儿城澄想着他既然骗她,那她便不要他了。天大地大,总有她孟城澄的容身之处。她说走就走,先南下几年,又回北方,去盛京和河间。期间遇到了很多人,有她的幸运,也有她的不幸。但不管怎么说,那一段行走在路上的日子,是城澄一生中最自由烂漫的时光。
她出去那几年,不是没有给家里写过信,只是她居无定所,很少能收到他们的回信。等街坊邻居想方设法让人把口信带给她的时候,才知道娘亲已经不在了。她当即便从外地赶回京去,城澄还记得那一日,大雪铺天盖地地下着,她身着白色斗篷,几乎要被淹没在那片白色的天地中。
紧赶慢赶,城澄狼狈地到了城门口,却被守城人拦住。他说,荣王殿下即将回京,他们奉命封锁城门,不许闲杂人等出入。那时她一心想着回家奔丧,为母亲操办丧事,哪里顾得上什么亲王。哪怕是皇帝要来,所以封了城门,她也要闯一闯的。谁知就在那时,宋府竟然来了人,帮她打点通融,将她放进了城。
宋府,行霈,望之,她最好最好的朋友。那时候的行霈还没有娶妻生子,但老爷子已经在京城里扎下了根,还有传言说他要尚长公主。一个小小的守城士兵,自然不好轻易将他得罪。那日她没有见到行霈,但她心里头一直记着他曾经对自己的好。
要说喜欢,其实也谈不上男女之情,只是难得志同道合。记得有一次他们去农田,城澄指着那片天地向往老年的生活。而他所描绘出的愿景,正是城澄想要的。这世上这般懂她的人极少极少,要是能抓住眼前这一个不是最好?可还是不行,他们太像了,狠不下心,又犹豫不决。难得决绝一次,还夹杂着世俗的牵绊。行霈还有宋府的老老少少,那么多牵挂。对她而言,做个孤家寡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她没想到会再遇到裴启绍,还犯下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可等她意识到错了,已经太迟。九年,她用了整整九年时间去修补这个错误,如今故人已逝,她也想松开她的枷锁,去看看她还未来得及看过的风景,过回她原本的生活。只是这一次,仍旧是独自出发,还是和王爷一起,选择权在裴启旬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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