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第289章


段随心底略微失望,清了清嗓子,又道:“前番秦国行唐公苻洛与北海公苻重在幽州起兵反叛,事虽不成,却将秦国幽冀之地打了个稀巴烂。其后秦人入侵我大晋东路,结果淮南决战之下,秦人一败涂地,损兵十万,青、兖、洛诸州兵力为之一空。这么两次下来,如今秦国关东之地兵力空虚、捉襟见肘,只取着守势罢了。然则秦国到底地广人众,再给他些时间,怕是他东路兵力又要恢复。。。可若是能激得苻坚仓促南下,我大晋东路无忧之余,自可齐集东西两路兵力一起抗敌。西路有明公十余万强兵在此,本就不输秦军,再加上东路北府兵那七八万得胜之师,哈哈,苻坚来了岂能不败?此其三也!”
段随越说越是兴奋,到后来简直就是眉飞色舞,心想这般雄辞还怕说不服桓冲?结果张眼一望,场中突然变得冷冷清清,自桓冲以降,人人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段随顿时愣住了。
你道为何?原来数年前秦国大肆入侵晋国,西路围襄阳,东路则取彭城、进淮南。结果连番大战下来,西路桓冲十几万大军愣是给逼得退保大江南边的上明,以致襄阳这座晋之门户陷入敌手;而东路虽说丢了彭城,可谢玄以少胜多,四战四捷大破秦军,战绩辉煌之极。两相比较,这些年便有不少风言风语传出来,说什么桓冲空负盛名却畏战不前,比起谢家的后辈子弟都远远不如,那要比起谢安来,可不就差得远了去?
当朝之上,本以桓冲与谢安二人为首,一主外,一主内;一掌武,一掌文。外人拿他两个比较,实属正常。谢安精明能干,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国势蒸蒸日上;桓冲则气度慷慨,以雄兵在握却自离中枢,甘为朝廷抵御外侮。两个本可谓相得益彰,可自从襄阳之役后,那闲言碎语传得多了,事儿便有了些变化。
先开始桓冲心想大局为重,但有荆州军将心下委屈跑到他跟前发牢骚时,他必大声呵斥之。可他桓冲也不是石头人一个,心里头又怎能没有芥蒂?再往后,东路扬州北府兵军势日盛,举国称颂;反观西路荆州军却被视为桓家私属,多遭诟病。此外,谢安掌权时间长了,不免生出些咄咄逼人的态势,叫桓冲不喜。渐渐的,东西两路之间便有那“争锋相对”的味道跑了出来。
可笑段随在这里滔滔不绝,说什么“西路有明公十余万强兵在此,本就不输秦军,再加上东路北府兵那七八万得胜之师”云云。他哪里晓得,这番话落在桓冲与西路军将的耳朵里,却成了“西路十余万兵马不敢抵敌强秦,还是要靠那大破秦军的东路兵马前来帮忙”。这般刺耳的话入耳,又叫桓冲与其部众怎不色变?
桓冲身后嗡嗡声渐起,有几个部众神情激动,眼看就要按耐不住。这时桓冲抬手猛力一挥,喝声:“吵什么!”部众们这才安静下来,兀自一脸的怒气。
桓冲素知段随为人,绝非无礼之辈,一眼瞥去,果然段随一脸莫名,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桓冲轻喟一声,淡淡道:“从石所言不无道理。然则这北伐么。。。兹事体大,可不是你我三言两语就能定得下来的。。。还是从长计议罢。”
段随哪肯罢休?不依不饶道:“明公!时不待我啊!再拖下去,天晓得会有什么变故?”
桓冲懒得再理他,说声:“今日出来已久,老夫也有些乏了,回府罢。。。从石若是有暇,亦可随我回城,在我府上休憩一两日。”话儿说得客气,人却已经长身而起,掉头就走。
段随急了,叫道:“明公!段随不远千里而来,只因段随觉着明公乃是识大局、敢作敢为之人。若然明公同建康那班老臣一般迂腐,段随又何必非要跑来上明?”
这话儿说得大是逾礼,也不知是在夸桓冲还是在数落桓冲。桓冲脚步停住,眉头一皱,露出不豫之色来。部众们火冒三丈,怒骂声顿起:“兀那段随!焉敢对使君无礼?”更有人撸袖握拳,瞧架势那是要上前动手,场中一片混乱。
便在这时,远处一骑绝尘而来,马势甚急,激起一路烟云。马上骑士扯开嗓子高喊:“使君!大事不好了!”
第六十一章 激愤
春色正当无限好,上明车骑将军府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江州送来消息,桓冲长子、任职江州刺史的桓嗣突发暴疾,病死任上了!灵柩正在送来荆州的途中。
再是高贵大度,再是淡雅冲虚,譬如桓冲这般,碰到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等事儿,那也逃不过痛入骨髓、不可自拔。于是车骑将军府闭门谢客,桓冲将自己独自关在里屋,只一味借酒浇愁,不几日已显形销骨立。
至于段随,他心底劝说桓冲出兵北伐的心思可谓如喷如涌、不吐不快,然则碰到人家丧明之痛,除非他是傻子,又哪里还能开口?当下说了些劝慰之语,心下只觉着黯然。本打算就此离去,转念一想,还是留上几日,待桓嗣灵柩到了拜祭一番为好,于是便留宿桓冲府上,暂且住将下来。
不久桓嗣灵柩到了上明,荆州军将自各处云集车骑将军府,纷纷前来拜祭。段随因是私自前来,不敢抛头露面,只远远看着,便瞧见不少熟面孔——那虎背熊腰、苍髯如戟的威猛大汉,自然就是南平太守、抚军将军桓石虔。那身材中等、面相方正之人,乃是江夏相竺瑶。还有那玉树临风、气质高雅的中年男子,却是自石桥一别已有十多年未见的都督豫州诸军事、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宣城县子桓伊。他镇守寿阳,离着荆州可有些远,不想也跑了来,到底是姓桓。
大厅里人头济济,桓冲总算现了身,颜形大为憔悴,见着桓嗣棺柩,更是悲从中来,几乎站立不稳。这时几个小儿上前,连喊“大父”,原来却是桓嗣的儿女们一同来了。桓冲面色一缓,轻抚孙儿们的脑袋,心中稍觉宽慰。继而桓冲次子桓谦,三子桓修等众子一起上前拜见,桓冲脸上神情又好了一些。再往后,侄辈如桓石虔、桓伊等,又竺瑶等荆州军将一个个上前致哀,均言“使君节哀!使君身系大晋安危,万万不要悲伤过度伤了身体”云云。桓冲到底不是常人,闻言点了点头,眉头舒展开些,朗声道:“诸君不辞辛苦前来祭吾子桓嗣,此情桓冲铭记于心。然吾之丧子,不过家事耳。诸君皆国之柱石,镇守一方,当以国事为重,且早早回去,勿耽搁职守。桓冲亦当振奋,不忘国事为先。诸君,共勉!”厅中一起应和,回声绕梁三尺。
段随远远看着,心底大是钦佩:桓使君真乃贤德君子也!
一番拜祭之后,众人先后离去。桓家子侄自然要盘桓几日,诸镇高级将领譬如竺瑶这般,或者与桓冲亲厚,或者正有要务禀报,也留了好几位。桓冲都安排在自己府上,这几日形孤影寡,人多些也好陪他说说话,解解心结。
。。。。。。
得子孙绕膝,亲随相伴,桓冲的心情好了许多,两三日里,面容又回复了红润。这日晚间他邀齐府中子侄、亲随一聚,因着在场都是他腹心之人,不容多疑,便把段随也喊了出来。桓冲心中一向视段随为子侄,倒是没把他当外人。
桓石虔目瞪口呆之余,上前就是一个熊抱;竺瑶亦连声招呼;桓伊遥遥颔首,致了一意。段随先是念了篇祭文,也不知他哪里鼓捣出来的,居然文辞不差,叫桓冲听得颇为感慨,道了声谢。于是大伙儿入座,聊了开来。
终究都是大晋的高官重将,虽逢丧事,讲着讲着便又谈到了国事武事上面。这几年荆州地面波澜不兴,大伙儿又彼此相熟,可没太多能聊。于是乎,聊着聊着这话题便落到了段随头上。便有人开口询问段随:“从石去了长安,有何见闻?”“听说从石此一遭长安之行颇为坎坷,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桓冲谦谦君子一个,本无意将段随在长安的“故事”透露出来,奈何段随本人早已入了“魔障”,见此大好机会岂肯放过?何况在场都是桓冲腹心,回头真要出兵北伐,本也该依靠他等不是?于是段随大嘴一张,滔滔不绝起来。不消说,这厮是打算故技重施,打好铺垫再行劝说桓冲一次。桓冲在上首轻轻摇了摇头,又淡淡笑了一笑,却不曾出言阻止。
故事自然是精彩的,众人的回应亦相当符合预期,多为击节赞叹。可当段随话锋一转,说出“北伐”一词时,大伙儿脸上的表情可就丰富了——似有意动的没几个,不置可否的倒是不少,然而更多的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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