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牡丹》第26章


“哦,我不是说过吗,我想要做能出访北朝的使臣,这就得先有个官职啊。”修思笑了笑,又继续埋头做事,可我觉得他也在避重就轻。
使团官员为表示尊重他国,往往品秩不低,但大多只是虚职,故而常由九卿及署官组成。如果修思只是要一个与使臣身份相称的官职,完全可以在九卿之中选择一个清贵职务,可是他选择的却是三省之中的中书省,这是涉及机要的官署,在这条路上晋升,必然会参与进纷繁复杂的国事,这颇不符合修思的性情。
我不认为他是忽然对做官有了兴趣,所以问出心中疑惑,修思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叹息道:“自你走后,我才体会到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若不是国势衰弱,何至于此……”他放下了手边的事,也在炕头坐了下来,“既然我能入仕,自然该真正做些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那些清要官衔纯粹是干领一份俸禄而已,与我之前的散骑常侍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是想成就一番事业的喽?我看着他的侧颜,早上那茶肆客人的话又浮上心头,不由追问道:“那……如果没有跟我逃出来,你想做些什么事呢?”
“你是不是又在乱想了?”修思没有回答我,他转头看我的目光中已有几分了然,“不管我之前有什么打算,现在我只想好好照顾你。”
只想照顾我……所以你不打算再管五妹了?也不管你父母可能受到的牵连了?也不管你忽然从使团中失踪的后果了?你的同僚、朋友以及世人会怎么看你,你通通都不管了吗?
我无法停止乱想,其实走的越远,我反而想的越多。起初,我被他能够舍弃一切而选择我深深震撼,只觉得为他死也是值得的,可是“死”恰恰是修思最不需要的东西,那我还能回报他什么呢?我已经是一个身份尴尬的女人,现在还怀上了一个身份更尴尬的孩子,结果我越是想报答修思,越是发现自己的无能;越是想依靠他,越是害怕让他失望;越是被他所爱,越是……承受不了这一天强似一天的压力。
“洛妃,不要想的太多了。”发现我似乎并未被宽慰到,修思揉了揉我紧皱的眉头,搂过我,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都不是圣人,不能选对所有的抉择,但既然是自己选的路,就应该走下去,对不对?”
我沉默半晌,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修思是想说,他选择了我,所以会义无反顾,可我想的是,既然当时选择斩断姻缘,现在又怎么能妄图把已经偏离的道路再扭到一起去呢?在这分开的一年多里,修思和我都背负了新的责任,事到如今,我已经不能再心安理得的接受他所给予我的一切,而他需要负责的也不该再是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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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辞别了对我们颇为照顾的老农夫妇,朝着更北的方向前行。因为我身体的原因,修思放慢了赶车的速度,每过一段时间就停下来问我是否要休息,我们的行程因此大大滞后,这一天的夜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寨,只好在野地里露宿。
在荒凉地方独处并不安全,所以修思几乎一宿没睡,他待在车辕上看着篝火,为我守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小憩了一会。便按这般方式又行了两天,他的气色已经不大好看,可仍坚持不让我守夜,也不愿加快速度造成车厢颠簸。直到离开杏城的第五天,我们才又见到比较聚集的村落,再一打听,这里已是上党郡地界。
这晚,修思照例寻了一户村落边缘的猎户家借宿,我坚决不让他再倚在角落里睡觉,他只好上炕,与我局促地挤在一张土炕上,却是我俩相隔已久的同榻而眠。
修思一路风尘仆仆,早已不是当年衣带合香的味道,可是我抱着他,依然觉得无比满足,无比眷恋。便是在这恋恋不舍中,我低声说道:“修思,明天……咱们再进一次城吧,我……我想你帮我买点蜜饯。”
“你想吃蜜饯?好啊。”他见我这几天没再提不要孩子的事情,反而有了胃口,很是高兴,“你还想吃点什么?我一起帮你买。”
我摇了摇头,看着与我几乎脸贴脸的他,忽然说道:“我还想你……吻一吻我……”
逃离洛阳后我们都在赶路,确实也没什么温存的心思,可是听我这样说,修思的目光柔软了下来,仅用气息吐出一个“好”字,便亲吻了我的唇。
我们两人的唇部都有些干裂,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从他的吻里感受到像春雨一样滋润而细腻的情愫。他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让我瞬间回忆起曾经熟悉的爱抚,回忆起我们共同拥有过的一点一滴,所以我不得不压制住自己,以免汹涌的情绪泄露出来,只一遍又一遍在内心默默诉说对他的感谢。
谢谢你……谢谢你给我机会做了这场美梦……
第二天我们就去了村子所属的泌阳城,修思照旧将我安排在一家食肆中等他,可这一次我却没听他的话,拜托掌柜替我转交修思一封信后,我便向着城门口走去。
那封信里只有一首诗,就算被人拆开也不会看出什么端倪,但我想修思一定能明白,因为那正是前不久我俩聊到的柳氏的一首诗。
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别。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这首《杨柳枝》便当年韩翃询问“昨日青青今在否”时,柳氏回赠韩翃的答案,尽管他们几经波折仍是团圆,但佳话之所以成为佳话,便是因为天下痴男怨女绝难遇到这份幸运,而我也终做不成这圆满故事中的主角。
作者有话要说: 修思同志大概要退场很长一段时间了~
☆、锁窗寒
听我自报为逃匿的宫女时,守城的官吏并不惊喜,反倒一度怀疑我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妇,但随后的事情进展却很迅速,仅仅在县衙里被看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有辆不起眼但守备森严的马车停在了县衙之外。我被披上斗篷从后门押出,一见马车周围的侍卫就知是便衣打扮的禁军。在他们的监视下,我登上马车,而那里面除了一个陌生的内侍外,就只剩窗门俱关、一丝光亮也没有的昏暗。
在如梦境般的短暂逃亡后,我离开了这座自投罗网的泌阳城。我想也许修思还逗留在城中,更或者他可能就在这马车经过的某个角落里,但今生我们应该是真的要永诀了。
面对我的不告而别,修思可能会很失望吧,我这种行为不仅懦弱,更可能被他看成是对他的不信任,但是无法否认的是,当我在泌阳城自投后,心情却比我要修思抛舍家业与我逃跑时要安心的多。这个时候,我终于理解了当年我撞柱寻短见时修思劝慰我的话语,他那时被我怨怒,却仍希望我能好好活着,而我现在能为他做的不也只剩这些了吗。就算他心甘情愿被我连累,我也下定决心不再继续拖累他,哪怕他不再属于我,哪怕我再也见不到他,我也希望他能活着,且活的更好,飞的更高。
马车急速奔驰,回程短短不到四天,连夜赶路和颠簸的车厢让我十分难受,除了吃不下饭,干呕的也很厉害。那与我同席的内侍对此均视若无睹,也不同我说话,只寸步不离的看守我,可能他们都以为我的虚弱只是万念俱灰的表现,所以才没有多想,不过这对我来说倒是件好事。
此次再回洛阳,我已不报任何希望,如果说之前我对奚铮所做的还只是挑衅与争吵,这回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了。那么既然当初不愿意要腹中的孩子,现在我更不可能用他来换一线生机,不若就让他死在亲生父亲手下,也不失为一桩快意之事。
然而在我设想了奚铮可能加诸我的各种折磨报复之后,我却并没有被押到奚铮面前,甚至连宫城都没进。这辆马车载着我直接穿过洛阳北面的承明门,将我关入了四壁高墙的金墉城。
金墉城原本是个独立的军事要塞,后来几经演变,成了专门关押宗室的牢笼。在厚约20米的高耸城墙包围下,我所能看到的只有空旷的街道、残破的宫室,以及四方形小小天空上的一轮烈日或明月。自它变成牢狱以来,进到这里的人还没有能活着出去的,所以与城里的荒废相比,更明显的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就譬如那每天来给我送饭的老妇人,她不仅老,更是沧桑,浑浊的眼珠里几乎没有意识的存在,仿佛只是个会呼吸的傀儡。
我被单独看管在一所殿室中,一连几天没有看到任何来处置我的人,不禁想奚铮是不是要把我永远关在这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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