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第10章


可杨言辉却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从昨夜到今晚,少年逐丝展现了不同于昔日“缙云庄二当家”的一面,不论衣着用度、应对进退,抑或谈吐识见、处事手段,都与他对他的了解大相径庭。他曾不解于少年如何当得“观风史”、如何配与他偕同查案;可这一日夜之后,回想今日种种,他却不得不承认一点:单看杨言辉对靳云飞遗族的安排,就足以证明少年确实是当得这“观风史”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好奇了──对少年的身家背景;也对少年是如何赢得主子信任参与进此事。他更好奇上官鎏是否知道自家义弟还有这样一面;而一想到对方同样可能给蒙在鼓里、甚至不如他知道得多,便不由生出了几分快意。
连带着,也让心底残存的几分抗拒排斥至此冰消雪融,转而为几分尴尬、愧疚与挣扎所取代。
柳行雁是个执拗的人,却没执拗到看不清现实、宁可自欺欺人的地步。他虽不晓得怎么应付少年示好,却知道自己尚欠了对方一句道谢和一声关心。想到少年错过了晚膳,至今也不知用了没有,他迟疑半晌,终是走出房门,向守在门口的仆役问起了杨言辉的事。
“杨……大爷回房歇息了?”
“是。”许是事前得了叮嘱,仆役挺轻易就给出了答案,“不知柳爷有何吩咐?”
“……他用过晚膳没有?”柳行雁问。
那仆役一时给问住了,侧头想了好半晌,才道:
“许是不曾……您进房歇息后,大爷也直接回了正房,直到现在都没喊过人。”
没喊过人服侍,自也没喊过人送餐。听明白仆役的意思,柳行雁眉头一皱:
“黎管事呢?就没人管管?”
“这……”
仆役翕了翕唇,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自也是关心大爷的。但主仆之间有所分际,大爷又是个有主意的,他们不好干涉什么,自只能听之任之。
柳行雁也反应了过来。
许是杨言辉曾经的印象太过根深蒂固,柳行雁还是见着仆役为难的表情,才省起少年于这些人而言同样是“主子”。
想到远在京中的主子,前暗卫心中不觉有些复杂,却没再为难眼前的仆役,只语气一转,问:
“厨房可还有人?”
“有的。柳爷需要什么?”
“就按你们大爷的喜好整些清淡养胃的菜肴,做好我给他送过去。”
“是,小的这就交代下去。”
知道柳行雁的安排意味着什么,仆役脸上几分欣慰与感激浮现,随即一个行礼匆忙跑开、往厨房交办他的吩咐去了。
也不知厨房是否早有准备,两刻不到,那仆役便提了个两层的食盒回来。柳行雁本待接过,对方却连连摇头,直说让他来就好;瞧着如此,前暗卫也未再坚持,让仆役提着食盒在前领路,二人一同穿过院子往正房行去。
杨言辉此时尚未安寝,房中仍透着昏黄的灯色。许是察觉了外头的动静,二人甫近门前,屋里便先一步响起了少年探问的音声:
“什么事?”
那音声淡淡,虽不颐指气使,却自有一股雍容的味道。柳行雁听着微觉恍惚,慢了小半拍才道:
“是我。”
没头没尾、答非所问的二字;可单是那道嗓音,就已足说明一切──几乎是男人的话音方落,一声满是惊讶的“柳大哥”便自屋内传了出;桌椅碰撞声与稍显慌乱的足音继之而起。不过两三息工夫,正房的门已然由内而起;少年诧异却难掩欢欣的面容,也随之映入了柳行雁眼底。
见他脸色依旧透着少许苍白,男人皱了皱眉,却没多说什么,只由仆役手中接过食盒,越过门口的少年径直入了屋。
杨言辉微微愣了下,但旋又转作一抹无奈又带点雀跃的笑,让门边傻站着的仆役先行退下,自个儿带上门走近桌前,笑盈盈地道:
“柳大哥,你怎么来了?”
柳行雁正将食盒里的碗碟逐一取出。听少年问起,他动作一顿、双唇微抿,但还是在片刻沉吟后讷讷开了口:
“你未用晚膳。”
语气四平八稳、全无起伏,听着比起关心更像是斥责。
但也不知是太了解他的性子、又或半点不在意这些,少年眉眼微弯,只唇角微微带上了一丝苦笑:
“只是没什么胃口,又错过了饭点……”
“你怕血?”柳行雁问,有些突兀地。
杨言辉怔了怔,没有马上回答,唇角的弧度却已收敛了几分。
“为什么这么问?”
“你从靳容氏开始生产便脸色发白。我原以为是你太过担心她的安危所致,但孩子出生后,你连性别都没问便匆匆离开;脸色更直到现在都未完全恢复过来……联系到当时的情景,故有此一说。”
柳行雁淡淡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少年这才恍然,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却没有否定对方的判断。眼见桌上已是一碗清粥三碟小菜排开,他轻轻一叹,最终拉开椅子入了座,倒了杯茶水递给对方。
“这是自家炒制的茶叶,陈放了三年,入喉温润回甘,虽比不得贡茶的香气,却最是耐饮。柳大哥不妨试试。”
后者依言接过,却没马上提杯,而是朝少年投去了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你自午膳至今粒米未进,还喝茶?”
“这茶不怎伤胃──”
“用饭。”
柳行雁不容分辩地截断了他的话头。
这事儿的理原就不在杨言辉这边,对方又是出于关心才有此言,故少年也只得乖乖应了声“是”,捧起碗筷安安静静地用起了晚膳。
少年平素予人的感觉既活泼又随意,兼之没什么穷讲究的矜贵习气,是故即便以柳行雁的眼力,也未看出少年身上的玄虚。而如今么,不知是对方无心掩饰、抑或他已先入为主地有了些判断,只觉少年无论坐姿行仪也好、用餐礼节也罢,种种细节,无不显示着良好的教养与不凡的出身。那种刻入骨里的风仪气度,就是一般王孙公子都不见得培养得出;更别说寻常殷富人家了。
柳行雁虽至今死倔着没问出口,对少年的出身却早有了判断;可眼前人用饭时堪称优雅的行止,却让他对原本十拿九稳的猜想有了几分不自信。
他原先猜的,是如今仍掌着军权的安国公杨家。
安国公与去岁造反的靖国公武忠陵同为国公,分量却大大不同。前者是世袭罔替、战功累累的开国勋贵;后者则是隐隐成军阀之象的西南豪族,得封国公,不过是先帝为松其戒备释其军权的权宜之计。武忠陵受封进京后,先帝便安排了几名杨家子弟赴西南经略练兵。如今十余年过去,曾经变乱迭起的西南、黔中两道已是一派靖平;杨家的能耐自也可见一斑。
惟杨家毕竟是行伍出身,对族中子弟的培养往往以武学兵法为重,在礼仪方面少有要求;杨门子弟更是出了名的不讲究,其豪迈勇武的作派往往为某些名门士族所鄙,私底下斥为“无礼莽夫”──这个特点,却与少年的表现不符了。
但他仍旧没问出口。
他只是提杯啜了口茶,静静看着杨言辉举箸用膳。
杯中的茶恰如对方的评价,没有令人惊艳的香气,却温润回甘,口感醇厚。贡茶需得细品;这茶却能自在随意地品尝。柳行雁喝着喝着,倒也真觉出了几分妙处。
更妙的却是眼前的人。
被人盯着吃饭怎么想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更别提双方远远谈不上“亲近”了。换作旁人,被这么时不时瞅上两下,不说坐如针毡、食不知味,也会因尴尬而下意识加快用饭的速度……可杨言辉却非如此。
顶着男人毫不掩饰的打量,他始终安之若素、不以为忤,不仅全程贯彻了“食不言”的规矩,从端碗、举箸到咀嚼亦都从容自若、定静非常。饶是柳行雁今日已一再更正对少年的判断,看他还能吃得这么香,心中仍不免生出了几分奇妙滋味。
但他却没放任自己深想下去。
大约是想着时候已晚,厨房准备的菜肴分量不多;少年虽充分履行了“细嚼慢咽”的规矩,一餐饭用完亦不过两刻光景。柳行雁此来可不光是为了监督对方用膳。见杨言辉用好,他同样替少年倒了杯茶,随后双唇轻启,问:
“你能顺利寻得靳云飞一族并掩饰其行踪,想来在此地颇有些人脉?”
“多少有一些吧。黎管事在此经营良久,方方面面都有不少认识的人。”
杨言辉没将话说得太满,“柳大哥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么?”
柳行雁点点头,却没说要他办什么,而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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