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凤志》第24章


他特别吩咐了不需要旁人送行,可现在,地上的投影还是看得见哨楼上伫立的人影,衣袍孑然,须发寥落,不消细看也知道是任剑和。他还是来了。慕容振皱了皱眉,又夹一下马腹,马蹄轻快地越过这个人影向前跑去,他却想起昨日莫长路继任掌门时任剑和说的那一句话:“掌门放心,任剑和既在此位,定会尽心辅佐新掌门。”百岁老人的声音依然平静中透着力量,一如当日一剑镇英水时。
罢了,无论功过都是我的造化,无论成败都是他人的缘分,多思何益?慕容振这样想着,策马向前,越过道气门最后一个树影,追逐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向前奔去。
——《倾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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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气门是慕容振后半生唯一的主题,但在放手之后忽然没有了一丝牵挂,这个江湖似乎也不再属于他,到此时他能想到的只有去见一个久别的老朋友、老对手——杜招风。
人说成王败寇,杜招风却是一个例外,四年大波动之后,他虽然棋输一着,慕容振却没有刁难他,也没有给他扣过任何贼的帽子。浪儿帮不是完全的败者,毕竟他推翻了秦氏,不再受道气门干涉,可以做任何浪儿帮愿意做的事,后来大野盟不断壮大,与天下绿林英雄一道,推翻了旧政,建立新朝。杜招风算是新皇帝手下的人,他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新朝刚立,他就请辞离开,重回市井。皇帝也不曾刁难他,由着他占着百十亩良田,做着地主也依然做着混混头领,杜招风的后半生比慕容振快意不少。
一别近五十年,当年血气方刚的少年都成了老人,曾经统领天下的霸主都变得了无牵挂,杜招风狠狠嘲笑慕容振的操劳,慕容振反唇相讥杜招风受困庙堂只能躲在市井一事无成。畅叙往事,没有唏嘘,只是互不相让的挤兑攀比,两个老人如同两个孩子,定要再争一轮高下,最后却是不分胜负,在酒桌上相拥大笑而亡,共赴黄泉。
据说,这个叱咤天下,改变了江湖的武林霸主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你这厮一把年纪还不改臭毛病,吃了霸王餐要老子给你擦屁股!”
☆、七、求索(1)
麒凤152年,慕容振的义子莫长路成了道气门第十二任掌门。
莫长路与慕容振的渊源起于麒凤145年。慕容载飞自裁后整整十三年,都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梦境里,让慕容振以为,他当真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但这一晚,慕容振却忽然梦到十三岁的慕容载飞,在二十三岁的慕容载飞的葬礼上旋转起舞、击鼓而歌,一如在鹤闲先生病逝的榻前,等到葬礼结束之后,慕容载飞飘然而走,换做慕容振伏地大哭,不省人事。慕容振从梦中哭醒后心潮忽至,想要去李霁长眠之地与昔日的挚友说说话。
赶到棠庭山李霁坟冢时已近黄昏,慕容振沽酒坐在坟冢前,絮絮说起这些年的许多事,多半是关于慕容载飞,爱子离开后慕容振时刻提醒自己斯人已去不可过分伤怀,但此时坐在李霁坟前,才发现往事历历难以或忘,不知不觉从日暮时分坐到月在中天,仍不舍离去,看日月往复,想起昨夜梦境,不觉悲戚,就在这时,夜晚的丛林里忽然传来一阵歌声。慕容振知道儿子喜欢歌舞,听见歌声以为是爱子显灵,不顾一切向着歌声起处追去。
***
并不是他日夜思念的爱子载飞,而是一个垂髫牧童,牧笛插在腰带上,牵着一头黄牛,摇头晃脑唱着歌儿。由失望而至失态,天下至尊的道气门掌门慕容振,竟在一个牧童面前泣不成声。牧童这才发现慕容振的存在,他并没有害怕,而是走上前,温柔地为慕容振擦干眼泪,柔声安慰他不要哭泣。
慕容振抬起头看着这个孩子,他虽然单薄,却不孱弱,他有一张干净的脸庞,干净到似乎不属于这个尘世,月光冷寂,他却暖暖笑着。“有那一刻,我恍惚觉得,是我的孩子又回来了。”沉浸在这段回忆里,慕容振露出温柔的笑意。
慕容振就和这个孩子攀谈起来,当得知这个孩子正好是十三岁时,慕容振心里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十三岁啊,在梦里载飞正是十三岁,载飞离开这个俗世,也恰是整整十三年,冥冥中似乎有一种力量,让慕容振对这个孩子生出亲近的感觉,他把孩子拉近一些,问:“孩子,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这里?你的家人呢,为什么让你不着急回家,却在山里唱歌,不怕遇见恶人吗?”
天下有很多人畏惧慕容振,但或许因为今天的慕容振不像是霸主而只像是个父亲,牧童并没有表现出一点点害怕,他笑吟吟地回答道:“下午的时候看见天青水蓝,阳光正好,心里舒畅得很,就睡着了,一觉睡过了时间,归来的时候想到下午阳光下小睡的美景,心里高兴,就情不自禁地唱起歌来。”
这话听起来莫名其妙,却又似乎有些禅机,慕容振愣了一下,又问:“一觉睡醒之后,阳光变成了黑夜,难道不应该难过吗?”
牧童笑嘻嘻地摇头说不:“睡梦中已经享受了阳光,虽然睡着了不知道阳光究竟有多暖晒了有多久,但它毕竟存在过,醒后想一想还是暖和。日头总会下去的,与其去想它不见了,还不如想它曾经来过,在我们知道以及不知道的时候。”
十三岁的孩子竟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笔者听来都不觉惊叹,更何况当时思念爱子心中郁结的慕容振,像是黑暗中突然打开的天窗,像是干涸中突然落下的甘霖,慕容振听他说到这里,眼眶不由地湿润了,他把这个牧童抱进怀里,有些哽咽地说:“孩子,再多陪爹爹一会儿,好不好?”
回忆到这里,年过半百的慕容振眼中再次泛起泪花,他慨叹说:“这个孩子多么像我的孩子,他比我洒脱,比我通透,比我放得下,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这就是我的载飞,他又回来找我了,我想要把他带回去是轻而易举,但我又很快想到,我不可以再逼迫他了,绝对不可以了,只有询问他肯不肯多陪我片刻,我真的害怕天一亮他就会消失不见。”慕容振轻轻叹了口气,微笑着说下去:“好在,他点点头说好,说愿意跟我回家。”
——《寂寥岁月,谁为他点亮团圆的明灯——慕容振与他的义子莫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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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孩子就是莫长路,他说父母隐居山林,不见生人,随手写了一张信笺系在牛尾上,便跟着慕容振离开山林去了道气门,做了慕容振的义子。回到道气门,慕容振才发现他不是一个简单的牧童。他年纪虽小,却博古通今,说起书中道理侃侃而谈,江湖上几个老学究没有一人辩得过他;他还懂得五行八卦,拿起奇门阵图,便能看懂□□分;他练得一手好剑,可江湖中人竟无一人说得出他的师承来历,慕容振问起,他只说是家传,可他父母世外隐居,不见生人,他连父母的名姓都不肯透露,慕容振曾派人寻找,然而派去的人都在堂庭山中莫名其妙的迷了路,也只有不了了之。
那时候道气门人才凋零,慕容振一心将莫长路当做接班人培养,即使他身世有隐秘,慕容振还是选择信任。他看莫长路家传武艺于龙庭武学有相似之处,慕容振便想让他入龙庭,莫长路却偏偏喜欢麒庭,慕容振便依他的选择,让他入麒庭学艺。
麒凤152年,慕容振离开道气门,把掌门之位留给莫长路,同时留给他的还有无数的难题。
首先是关于七情诀。二十年前沉湖之祸后,天下再没有反对七情诀的声音,但慕容振的支持并没有带来七情诀的发展,相反,七情诀渐渐走上了邪路。沉湖之祸、慕容载飞自裁之后,云萧萧回到长歌牧场相夫教子,不再参与武林纷争,她一直在潜心研究是否有方法可以避免类似的祸患,但毫无所获,她也没有把七情诀传给弟子后人。慕容振曾经委派高手研习七情诀,但他们都害怕再出类似的祸事,都不敢用心去学。江湖上依然执着于七情诀的人,不是妄想寻找捷径的懒汉,就是心术不正想要拥有强大力量的恶徒。因为他们,七情诀已经实实在在成了邪术,莫长路想要为七情诀说话,也没有了足够的底气。
其次是保守派的势力日益壮大,慕容振的铁腕镇压激发了天下有志之士的骨气,七情诀走上邪路唤醒了他们的正气,他们组成坚不可摧地联盟,捍卫武林的正义。以这些有志之士为骨,还有很多年轻人,他们没有那么清醒的认识,只有一腔汹涌澎湃的热血,在慕容振在位时,他们中就有许多人不惜以身试法,想要用尸体开辟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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