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第222章


杏叶心里明白她不愿回长安,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时心间郁滞,眼见着西州的快活自在的日子一日日少下去,偏又提起那糟心的话,不觉懊悔。幸好不多大功夫,小厮急颠颠地一路小跑来上了吃食,又赔笑说了些好话,将方才的沉闷揭了过去。
杏叶怕她再不快,一壁用饭一壁说起了前些日子阿幺的小女儿阿利教三个小子欺负的事来。
风灵的思绪很快被她扯了过去,前几日那歇脸上身上带了尘土伤痕,狼狈归家,她问了好半晌也未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原只当孩童间顽闹过了,打闹起来也属寻常,便未再问,不想隔日那歇却受了拂耽延的罚,只道他学了些拳脚便当街仗势欺人,将市丞家的三个孩子打了。罚扎了半日的马步,风灵不免心疼,可那小小的人儿到底没肯说出原委来。直至阿吉来陪着同受罚,阿利跑来在院外哭哭啼啼,好一阵闹腾,方才说明白了,那歇原是为替护着阿利才同人动了拳脚。
风灵口里说,“既打了人,阿耶也未罚错了你,好歹受着,往后记着凡事莫只会用拳脚解决。”心里委实觉着自己儿子所作所为一点不错,事后还同拂耽延叨咕了好一阵,却教拂耽延一句“秉承英华夫人的教诲”给顶了回去。
二人将这事细细说了一回,一餐饭便将用毕,风灵拿了绢帕按在唇边,正对着的通往楼上隔间的木梯上赫然下来了几人,彬彬有礼互相说着客套话。
小厮、店主见状忙上前问好,一群人有说有笑,簇拥着什么人朝食肆外走。路过风灵这一案时,间中有人仿佛停下了步子,朝她这边扫了两眼。只稍稍一顿,便又随着众人走了过去。
风灵并不以为意,放下手里的绢帕,扬声唤人来结账,连唤了两声,也不得应,大约都送那长安户部来使出门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走到她桌案边。
“店家送贵客,也不必整个店肆倾巢而出罢,也不怕人吃完抹嘴便走。”风灵一面挪揄,一面从腰间摘下钱袋子,两三下数出一堆铜钱。
“顾娘子……别来无恙呐?”桌案旁的人静默了一两息,突兀地开口道。
风灵心头一惊,仰面望去,那人四十开外,白面短须,气质文弱,双眼却透着一股子精明,是一张并不认得的面孔。她稍定了神,迅换上一副迷惘的神色:“这位阿郎……是在同我说话?”
那人似乎也有些犹豫,躬身作礼:“在下唐突,正是在同娘子说话。”
风灵扶着杏叶的手臂,缓缓站起身,回礼歉然一笑,:“阿郎恐是将我认作了旁人。”
“在下人虽愚钝,但空长了一副好记忆,顾娘子说不得贵人多忘事,可当年两仪殿中顾娘子的一番盐铁策论精彩绝伦,在下经年难忘。”那人固执地坚持道:“亦有幸与顾娘子在户部共事过一回。”
风灵本想一走了之,一听这话却忍不住抬头多望了他两眼,一辨之下,心头惶然,这人确是个旧识,正是昔年民部郎中秦岩,经他这一提点,倒是依稀忆起曾与他在太宗跟前,就盐铁论有过一番争辩。
匆匆过往之人,不想自己未将他放心上,他却记得甚牢,还在这远离长安之地偶遇。风灵的目光转向那楼梯一瞥,方才下楼在她身旁停滞的那人,恐就是他了。原来那日拂耽延匆匆去迎的长安来使竟是他,也不知他在长安开罪了什么人,好好的一个户部郎中,教人遣来西疆筹措军粮,可见他也是不得意的。
第二百七十七章 长安来使(三)
风灵面含了一丝薄怒:“这位阿郎瞧着也像是官家的人,在这人来人往之处无端拦挡了奴家的去路,偏说认得,这是何道理?”
“阿史那娘子……”店主从店肆外回来,一眼便瞧见了杵在客堂的三人,一个是将将才恭恭敬敬地送出去的长安来使,一个是西州统兵的云麾将军内眷,他浑不知片刻的功夫内生了什么,风灵僵冷含怒的脸色却是瞧得明白,他忙上前作揖:“二位这是……”
风灵一转眸,缓了缓面色,指着桌案上留下的一把钱向店家道:“饭食钱在这儿了,多了便自留着,少了着人来府上结算便是。.”
“娘子哪里的话,这么些哪里会少……娘子好走。”店家躬身嬉笑着目送风灵主仆二人离去,又回身向秦岩赔笑道:“官人可还有吩咐?”
秦岩略一沉吟,“方才那位娘子可是此处本地人?”
店家打眼朝风灵离去的方向一望,确定了已望不见她背影,方笑道:“官人初来乍到想必不知,那位娘子,乃云麾将军的夫人,她母家姓阿史那,官人且品品,她是何出身?”
秦岩向店家抱了抱手,尴尬地笑过,转身便离了食肆,循着风灵离去的方向,一路跟了上去。
风灵因怀着身孕,走得并不快,与杏叶一路说着话,不长的一段路足足行了一炷香尚有余,将出大市时,她忽然放低了声,同杏叶道:“你且走着,切莫回头,咱们身后有人跟了一路,我猜着大约便是方才食肆中那人,他必是确信未将我认错,跟着想瞧瞧我落脚何处。”
杏叶讶然:“那咱们还回洛水坊么?”
“自然是要回的,西州人人皆知我是云麾将军的内眷,回府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他若还要纠缠不休,只管进府来问话。”说话间,洛水坊的坊门就在眼前了,风灵也不理会身后的跟梢,如常走了进去。
秦岩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自当不为人所察,径直跟到了宅子大门前,眼见着风灵与杏叶上了门前的石阶,进了乌头大门内。他略有些失神,这府门口虽未悬挂昭示家主身份的牌匾,可仅看门庭气势大约也知不是寻常平民或商户之家。
他在石阶下呆滞了几息,身后有人沉闷地问道:“秦郎中到了府前怎还站着?”
秦岩下意识地一扭头,却见拂耽延正在他身后立着。拂耽延身形较秦岩还高出一个头,遮住了照射过来的阳光,将秦岩整个人笼罩在他的影子下。
“云麾将军。”秦岩躲开拂耽延迫过来的目光,喉咙里一阵苦,脸上勉强打起笑来掩饰:“可巧,可巧。才刚路遇一位旧识,又辨不真切,便随了几步,不想走着走着竟到了此处。”
“方才秦郎中一路跟随的,正是在下拙荆。”拂耽延上前两步,秦岩顿觉拢过来的阴影更重了几分。“拙荆出自阿史那部族,不曾踏足过长安,如何就与秦郎中有故旧了?”
秦岩不自禁地向后撤了半步,向拂耽延抱手道:“下官唐突了,将军莫怪。”
“好说。”拂耽延微微一笑,探臂请道:“秦郎中既到了府前,何不进府吃盏茶再走?”
秦岩心头疑惑重重,又畏惧拂耽延,如何还肯多留,忙不迭地作揖辞让:“下官尚有公务在身,改日,改日交了差事,必当郑重登门拜访。”
拂耽延也未再相邀,只淡笑着目送他离去得有些仓皇的脚步。
风灵进了屋,虽不至受惊,心间却多少有些跳蹿。她不禁暗想,安西之远,尚有人能将她认出,待日后回了长安,见过她的人岂不更多,为不教人认出,翻出她昔年和亲途中欺君叛逃的大罪来,大约她只能每日枯坐在家宅中度日了。
外院有家仆高呼了一声:“将军归家啦。”风灵慢慢站起身迎出去,心头愁绪尚未全收藏妥当,拂耽延便已大踏步地走了过来,几步穿过内院,两阶并一阶地跨上正屋前的木阶。
“还当你在营中这几日都不归了。”风灵扬了扬唇角,敷衍地笑过。
拂耽延拿不准风灵回府途中是否觉察出有人跟梢,更不知她与秦岩有否照过面。踌躇了几息,他还是将话按了下来,上前轻扶了她的腰肢:“总记挂着你们在家中是否安好,得空便回来瞧瞧。”
他扶着风灵在一张高椅中坐下,将手掌贴在她的肚腹上缓缓摩挲:“小莫诃近日如何?可还乖顺?”
风灵真心实意地笑开了:“腹中的这个,比院外的那个省心不少。这也难怪,那歇是属火的长庚星,在天上总摇曳不定,莫诃是月亮,安稳宁静。”
尚未有这个孩子时,某个月光如练的夜间,她多吃了几口酒,一时高兴,指着高悬的银盘随口便同拂耽延道:“倘若再有个孩子,咱们便唤他莫诃,胡语月亮之意,男女皆可用。”不久便果真有了腹中的小莫诃。
“那歇近来又惹了祸?”拂耽延眉头微微皱起。
风灵生怕他又要责罚那歇,忙辩解道:“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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