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第216章


“风灵,你我运数多舛,好容易重聚于此,自此我再不能教你离开半步。”他蹲下身,一掌轻搭在她的肚腹上,“如今又有了这个孩儿,我更是要牢牢地守住你们,不能有半点闪失。但凡有不可确定的危险,有一分,我便替你们挡一分,有十分,我便挡十分。”
风灵忽然有些慌神,握住他的手腕,“阿延,你要作甚?”
拂耽延伸出食指轻轻摩挲着她眼底下的一片乌沉:“你这模样,是有多久未能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了?眼下归了家,且有我在,再不必担惊受怕,好好地睡罢。”
说罢也不容她说话,一弯腰,将她打横着抱起,绕过屏风,径直送入内室,小心地放在睡榻上。风灵还待要问,他却将手指点在她唇上,止了她的问。
“柳爽留不得,他若捡了条命不死,不论是跑去庭州,还是回长安,皆要引来大肆搜寻。只有他同你一道消失在大沙碛的沙暴中,贺鲁与长安那边才肯信你确已罹难,如此方能保你长久安稳。”拂耽延替她将薄衾拉上身,俯首深深地望着她的眼:“你安心睡,待你睡醒我便回来了。”
风灵本为了腹中的孩儿不愿造杀业,可她找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止拂耽延护守家人,稍一愣神,他已大踏步走出了内室,没几步便到了屋外。
风灵从睡榻上坐起身,听见他在屋外高声唤韩拾郎,又听见他要请佛奴,她倒也放下心来。韩拾郎便是她从莫贺延碛捡回来,大沙碛中的情形无人能比他更清楚。
外院似乎躁动起来,部曲们的呼喝,马匹的嘶鸣,隐隐地传至后院。
过了片时,门上轻轻响动,阿幺端着一碗馎饦进来,鸡汁的醇香勾得风灵饥肠辘辘,忙裹了帔子下榻来。
她一尝便知这馎饦出自金婶之手,离家太久,在外尝遍了百苦,而今熟悉的味道只一口,便足以熨帖了她颠沛流离之苦。风灵勾着头,眼眶涨热,默然将那一大碗馎饦吃了大半。
“阿幺,将佛奴替我叫来。”风灵掩口打了个哈欠,用力眨了眨眼,吩咐正收拾食盘的阿幺。
阿幺向她疲倦不堪的神色望了一眼,“现下在家中,延将军也在,天大的事,睡醒了再说也不迟。”
“我只问他几句话,问完了便睡,若不能得知,恐睡不踏实。”风灵央告道。
阿幺无奈,只得在端着食盘出去时唤了佛奴进来。
佛奴匆匆跑来,一脸的如释重负,看起来仿佛是刚忙碌完。“大娘只管放心,延将军虽不便带兵出城,却带了咱们家的五十名部曲出去,咱们家的部曲,大娘是知晓的,论起来也不比西州兵差多少,况且还有拾郎兄弟领路,错不了。”
风灵慢慢地点点头,因困倦难当,失神了片刻。
佛奴与风灵一向有书信往来,故她在长安什么境况,他也不必赘问,只是太宗薨逝后断了书信,后头的事他一概不知,他亦知晓此刻不是叙话的时候,可风灵回来时这副形容,拂耽延又急急匆匆地向他借部曲,连夜直奔莫贺延碛,这一切皆教他的心突突直跳,越闷着不问,越是心慌。
风灵知他心乱,也不待他来问,便将断了书信之后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佛奴一颗心提吊在嗓子眼,听完半晌都落不回去,怅然道:“延将军到这交河城不过三日,略整肃了军务后便找了过来,昨日才同我打商议,说他现下不能擅离西州,想让我带些人去长安一趟,想法子将你接来西州,怎料今日你便自己回来了……”
佛奴的话语在风灵耳中越来越淡薄,继而越飘越远,远得好似从很远地方传来一般,风灵的眼皮子沉得再抬不起来,支撑脑袋的手腕子忽地一松,脑袋朝前一冲,险些磕在案几上。
佛奴伸手一推她,嬉笑道:“快睡去罢,延将军不在跟前,一会子睡熟了,哪个搬挪得动你。”
风灵提不起一丝劲来讽回他的取笑,依稀间只听见佛奴在唤阿幺,阿幺应声进来,搀扶着她走进内间。她是如何躺倒,又是如何睡去的,便再无半分印象。
第二百六十九章 安宁岁月(二)
风灵不记得上一回睡得如此香沉是什么时候的事,仿佛自打到了长安城,便总悬着心。尤其在深宫的日子,夜里眠觉时总不忘在枕头底下放一柄小弯刃,以防不测躺下身总不敢松懈了全身,必得留一分警惕于心,连衫袜都不敢褪了,好像随时要从睡榻上跃将起来。
此刻在自家,没有宫墙楼宇,没有宫人内监,没有渗透在空气中的谨小慎微的气氛,甚至连仇恨也消散不见。
风灵沉沉地躺在她熟悉的床榻被衾中,仅着了一袭宽大的裙衫,光着双臂,光着脚,浑身无处不松散,周遭包裹着她的是她所熟稔的干燥空气,前头有她骄傲的顾坊,外院有她可信赖的佛奴阿幺,及同她出生入死过命的部曲们,外头有替她扫平患难,护她安稳的丈夫,腹中还有与她血肉相系的孩儿。这一切令她睡得心满意足,沉静酣然。
屋内凡能透光处皆教阿幺以帷幔遮挡起来,强烈的日光透不进来,白日里因佛奴的吩咐,也无人敢进内院来搅扰,故风灵便一直昏昏睡着,一夜一日之中,竟没有要醒的意思。
夜幕再次深垂时,风灵忽觉背后一暖,终是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回,只觉自己被拥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中,久违的温暖干燥的气息将她细密地包裹住,她不必睁开眼,也知道是谁。
“阿延回来了?”她在朦胧间翻了个身,突然怕压到肚腹,又翻了回来,背对着他,往他胸膛里缩了缩。自怀胎以来,她的嗅觉似乎变得极其敏锐,此刻,她嗅到了他的气息中多了几缕腥甜。
“柳爽如何了?”她含糊不清地问道。
“找着了,在莫贺延碛里头。”拂耽延在她颈后低声道。
风灵稍稍清醒了一些:“你杀了他?还有他那些亲兵”她仿佛知晓了他气息中若有若无的腥甜从何而来。
拂耽延带着鼻音沉沉地“嗯”了一声,“自此你便得安心了。”
风灵沉默了片时,细声道:“我不愿你多造杀业,护国杀敌是无法避免了的,可为了柳爽那样的小人沾了血腥气着实不值。”
“艾叶洗濯过了,已将血腥气洗干净了。”拂耽延应道,他在外飞驰了一日一夜不曾阖眼停歇,声音里有沉重的疲倦。
风灵听着他答非所问的回应,暗道:罢了,诛杀了柳爽与他那些恶行甚多的亲兵,也算不得是造孽了,只是此事由我而起,往后若有业报,但望只降在我一人身上。
拂耽延的鼻息渐沉,她当他已入睡,幽然轻叹:“自此我是得了安稳,怕是贺鲁又要搅事,庭州难安了。终是因我的私利对不住大唐,对不住先帝了。”
她脑后忽地一痒,拂耽延的鼻尖在她的发丝间轻轻摩挲,深深地呼吸,嗅着她发丝间甜丝丝的香气。“大唐几时落魄至此了,边境安定竟要依赖一介女子来守,那要我等将士有何用?若圣人果真要拿你去换西疆安稳,倒不若拿我的铁骑去换。”
风灵的眼眶跟着心头同时一热,拂耽延的手臂揽住她的身子,手掌搭在她的肚腹上,腹内轻微的一串滚动,似在抗议风灵此时醒来。
“睡罢”拂耽延的声音已有些含糊不清,伴着沉稳的呼吸,不一会儿功夫,风灵的眼皮又不知不觉地阖拢,沉沦在他温热的气息中。
待风灵再次醒来时,内室的帷幔已高高挂起,只留了一幕烟罗软纱,将外头刺眼的日光过滤了一层,光线轻轻柔柔地拂在她的面庞上,将她唤醒。
风灵一时睁不开眼,目珠在眼皮的包裹下微微颤动,带着睫毛一道轻抖,她渐渐回复神智,才觉拂在她面上的并非只有透射进来的阳光,似乎还有一只软绵绵的手掌。
她眯起眼,勉强睁开一条缝,睡榻上只剩了她一人,拂耽延早已不知去向。一个扑闪着眼的稚儿立在她睡榻跟前,见她睁眼,愣了一息,便朝她咧嘴嬉笑开。
风灵冲他微微一笑,还当是在梦中。转瞬又听见有细碎急催的脚步声跑进屋,压着嗓音低唤:“阿吉,阿吉。”
稚儿闻声扭头便跑了出去,细碎的脚步却未停,转瞬阿幺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屏风边,见风灵在睡榻上动了动,赶紧一挑软纱,进了内室。
“可是阿吉吵醒了大娘?”她襦裙后头躲着的稚儿探头朝风灵一望,阿幺忙拉过他赔罪:“这孩子顽皮得紧,大娘莫怪。”
风灵揉着腰,自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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