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城》第13章


有副作用。在我坐上电梯的时候,她在我后面关照,“睡觉前吃一颗,然后你就安静地等着,一会儿梦境会像浪头一样把你掀翻。”走道里的光把她的面目照得白茫茫一片。
“谢谢你。”我说。
我无法知道梦是怎么开始的,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就已经身处梦境里了,梦没有来龙去脉,因此也几乎没有退路可寻。所以我在那片迷雾里只能往前走,我能够看到护城河边汽车打出来的远光灯,也能够看到结冰的河面上一道道白色划痕。我从来不知道要走多久能够走出去,那片迷雾总是突然消散,又再次出现,所有难过的梦都是如此,它并不是总在那儿,它又确实是总在那儿。
我从小湘家走出来的那个晚上非常想要大声喊叫,甚至想要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哭泣,我想把那个影碟机就此扔在垃圾桶里,但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走回家,直接躺进被子里,睡意久久没有降临,于是我起身,从那瓶她拿给我的药里找出一颗来吞下。想了想,又吞了一颗。然后我再次睡回床上,等待着她所描述的梦境像浪头一样把我掀翻。而这个浪始终没有到来,我能感觉四肢已经抛弃了我,它们已经浸在了某个我所不知的梦境里,但是我的头脑如此清醒和疲惫,能够听得见所有细微的声响。甚至能够感觉到黎明时分窗外所有微弱的光芒。这之后有无数个夜晚我都是如此度过的。
直到第二天傍晚,我坐在出租车里,堵在长安街上,刹车灯亮成一片。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弥漫着冬天里的灰紫色雾气。有许多黑色的鸟儿从巨大的古树后面飞起来,纷纷撞入天空,无序地打转。
“是麻雀么?”我问司机。
“这是乌鸦啊!姑娘,你从来没有见过乌鸦么?”他说。
我又抬头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困意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我喘着气,甚至抓紧了车门扶手,几乎能够看到灰茫茫的梦境迎面扑来,还翻卷起白色的泡沫。外面是乌鸦凄厉的叫声和不耐烦的汽车喇叭声。所以就是这样的,梦境就是这样进入了我的白昼。
陆 ◇
胖子在傍晚打来电话,声音里充满冒着泡的喜悦,说是保罗先生的妹妹这会儿已经到达浦东机场,晚上会去咖啡馆与他见面。他不用再担忧没有人帮他承担代付的那笔殡葬费用,自然是使劲地松了口气。他在电话里问我晚上能不能过去帮他个忙。我想我又能帮得了什么,他在那头解释说万一保罗先生的妹妹情绪泛滥起来,我作为女人还能说上两句安慰话。我勉强答应,不过要我说安慰话可真是为难我。
胖子的电话刚挂,大奇就打来。
“蟋蟀还好么?”他劈头盖脸地问我。
“还不错,刚喂了它点儿吃的。”我说。
“你都给它吃了些什么?”
“掰了半颗毛豆。”
“面包屑和水果皮也都可以。吃东西的时候分它些就好了。西瓜皮的白肉是它最喜欢的,指甲盖大小就够,多了会发霉发臭。过段时间等西瓜落市了,青椒和冬瓜也都可以。”他说。
“它能活到西瓜落市么?”我有些疑惑。
“这些都不重要。”他温柔地说,“等到明年夏天,你可以跟我一起驱车狩猎。”
“哦。”
“我一会儿去接你,我们去大吃一顿,否则怎么有力气去咖啡馆面对悲伤的事。”他说完嘱咐我把地址发给他。我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些喜悦,但这些喜悦有如大风天从打火机里打出来的火苗,连根烟都点不着。但我还是耐心地把地址在手机上打了一遍发给他,我至少还是在做出努力的,不是么。
结果一小时后,我们俩坐在一间小饭馆里,说是饭馆,其实只是沿着马路搭出来的桌子,旁边摆着两张条凳。老板娘烫着那种杰克逊年轻时的蓬蓬头,穿着条中年妇女喜爱的条纹紧身裤,见到大奇就大声招呼说:“朋友,今天带小姑娘来吃饭啊。”大奇哈哈大笑,熟络地用纸巾帮我擦干净油腻腻的板凳,招呼我坐下。然后用开水把桌上的碗筷烫了烫,甚至不用看菜单就直接要了几样小菜和两瓶啤酒。趁着老板娘在张罗的时候他过来说:“这儿的老板娘叫徐莉华,别看这个店破破烂烂的,每天就摆这么几桌。晚上的夜宵时间根本排不到位置,破凳子上坐着的都是些小明星。老板娘可牛逼了,每个星期一都是不营业的,因为要去做脸做按摩。”
“你是常客,连她的名字都知道。”
“你看她,唤其他人都是小阿弟,惟独把我唤成朋友。”
“为什么。”
“我跟你太不一样了,社会上三教九流的人我都打交道。我的人生观基本就是金庸给我的,以后你要判断我的选择,想想金庸的人物就好了。杨过会跳,我也跳。令狐冲会喝酒,我也喝。韦小宝会上,我也上。”他说得意气风发。
“你觉得我的人生观又是什么样的呢?”我问他。
“你像是那种人生观碎了一地却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人。”他说,“不过没关系,你不知道你有多美。”
这时老板娘端上来红烧肉、清蒸鲈鱼和两碟凉菜,顺势拉了把凳子过来坐在大奇旁边,摇着檀香扇,身体稍微往大奇肩膀这儿靠了靠,打开话匣子,“我们舞蹈团报名参加了一个大比赛,据说如果得奖了可以去参加春晚的。”
“那是光荣得不得了。”大奇说,“有没有奖金?”
“怎么没有,春晚会没有奖金?不过我不在乎这些钱,大家分分也剩不了多少。你看刘晓庆六十岁,我五十岁,我跟她比,能差到哪里去。只不过我们这代人,运气都被狗吃了。”她看看我,说,“妹妹,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在纺织厂里做挡车工,三班倒。可没有时间做梦,稍微打个瞌睡,手指就要被机器轧掉。”
说完她扭着腰肢快走几步,一会儿从小碗里夹了只肉圆出来,不容分说地盖在我的米饭上。“妹妹你太瘦了,得多吃点。我告诉你,这个男人可以的。”她笑嘻嘻地指指大奇,“我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你听老阿姐的,没错。”
吃完饭抹抹嘴,天依旧没有完全暗去,离着与胖子约定的时间还早,我们漫无目的地走出几条街。大奇说不如去家里喝两杯啤酒。其实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从我刚才再次见到他起,就不免会在心里回放起几天前那夜的画面。所以现在他说出这句话,我俩都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接下来就目标明确地快步往他家里走去。
我们都显得有些急切,压根没有再从冰箱里拿酒,省却了一切的客套,甚至连空调都没有来得及打开。他床上的凉席已经撤去了,铺着条柔软的毯子。可是当我们开始接吻时,我却无法集中精神。我们的牙齿不时磕碰,胳膊肘和腿的位置也难以调整到叫人舒心。他花很大的力气去解我裙子的扣子,于是我只好把他推开,我们俩各自脱去自己的衣服,他解完皮带才想起来鞋子还没有脱,再手忙脚乱地去松鞋带,他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等忙完这些,我们接着接吻。其实我不想要复杂而漫长的前戏,我心不在焉地应付,只是为了不要扫他的兴,不要让他难过。他在我身上前前后后地忙碌,从右边的乳房移到左边的乳房,汗很快汇成细小的水流淌过我的身体。我转过头去,望向他身后窗外整片的树叶、树叶背后的天空,还有静止不动的空调转叶、鱼缸里不断冒泡的氧气泵。
我终于失去耐心,把两腿伸出去,他从我两腿间有些迷惘地抬起头来。
“上来。”我对他说,朝他伸出手去。
于是他爬上来,用汗涔涔的身体抱紧我,我才感到他的阴茎依然蜷缩着,毫无动静,像是冬眠以后无法被唤醒的动物。
“抱紧我。”他说。我抱紧他。
“对不起,这样的事情现在常常会发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过去也勇猛过。”他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试图想要描述那幅勇猛过的场景。见我不吱声,只能作罢。
“这没什么要紧的。”我说。
“说实话,你以前遇见过这样的事情么,与其他人?”他问。
“哦,没有。”我说了实话。
“你真残忍。”他说着,把我抱得更紧,肋骨都在咯吱作响,“不过都是我的问题,或许明天就会好了,我们来日方长不是么?”我没有说话,他黏糊糊的拥抱让我几乎要窒息,我不由再次推开他。
“怎么了?”他问。
“透不过气。”我说。
他翻了个身,越过我的身体去取一根烟,抽了一口又递给我。
“我得去找房子了。”我突然这么说,想要把话题扯开。
“这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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