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英雄》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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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善卿与三梆子俩人一边一个,架住宝义上了那辆破车,随手扯下那件箍得他难受的蓝布袍子,丢在了路边。
“往南走。我从南边过来,没见着巡警。”金善卿扶着车帮,跟在三梆子身边一路小跑,往南边下去了。
没走出一箭地,便东一下西一下地响起了枪声,幸好枪声在西边和北边。宝义伸出手来,位住金善卿的手,小声说:“谢谢你,没有你,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有我呀,你不谢我了?”三梆子在前边嘴也没闲着。
眼看着再转几条小巷子,就可以到西南城角了,金善卿叫住三梆子:“你先拉二小姐一边躲躲,我到前边看一眼。没有危险你们再出来。”
“我去吧。”三梆子用他的脏手一拉金善卿闪缎的袖子。“你这身皮袍,从这片地界出去,不用巡警,任谁看见,都能知道你不是这块儿的人,不是革命党,便是高买,要么是飞贼。这里的人,身上没补丁,就算是财主。”
宝义倚靠在车座上,脚上一抽一抽地疼,额上也见了汗。
“还忍得住么?”金善卿是那种会花钱请最好的大夫的人,同时,他自己也肯动手照顾病人,尽管是少爷羔子出身,谁让家败了,什么都是本事。“要不,下来遛遛?”
宝义心中惦记着逃散了的众人,虽说各人贫富不同,脾气禀性各异,但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推翻满清,建立民国。听着远处零星响起的枪声,她伸手给金善卿,“握住我的手。”
三梆子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回来,手里大大小小地提着一串纸包、蒲包,喘着气说:“西马路、南马路上全是巡警,过不去了。我一看,正好有家羊肉铺子没上门,就买了些个吃食,你们跟我回家吧。”
七转八拐的,金善卿早已迷失了方向,只发现越走,周围的房子渐渐高了些,有些个院子的模样了。终于在一家门首停了下来。三梆子说:“放心吧,巡警不会查到这儿来。”
说这是个院子,其实里边只有搁辆车的空地,外加能挤过一个小号胖子去。南北各盖着两间房子,墙上全是半头砖,顶子上也不像是瓦。
“姐,姐,挂帘子了么?”进得门来,三梆子直着脖子喊叫。左手屋里边有一个年轻女子好听的声音回答道:“今儿个没人。灶上给你留窝头了,吃了早睡。”
“姐,我带客人来了。”
“胡说八道,还没吃就撑着了。赶热被窝子也不在三更半夜。”
“是我的朋友,你起来烧点水。她崴脚了。”
“大姐,打扰了,请帮个忙。”金善卿插话。
房门吱呀一声,钱大姐儿手里擎着个油灯,披件补了双肘的水红袄,缠着小脚,一见宝义,吃了一惊,“浑小子,怎么弄个女客来?莫不是你们的……?”
“对,就是闹革命的同志。快扶屋里去。”三梆子到了家中,俨然是个当家人的样子。
“我屋里不洁净,小姐,还是这边来把。”钱大姐儿伸手搀住宝义,进了对面的房子。这里外间是个灶间,挑开个蓝布帘,里边盘成一张大炕。“这是我兄弟的屋,虽说是肮脏些,总比我那里强。”
金善卿小心地脱下宝义的皮鞋,发现脚脖子肿得老粗。
“这是淤血了。”三梆子把大包小包放在炕上,满不在乎地说:“没么大不了的。等会儿吃饱了,三下两下,就给她消肿止痛。”
三梆子买来的是些个羊蹄、羊肝等贱食,外加七八个高梁面饼子、五个白面火烧和一罐子白酒。宝义原本也吃不下这种东西,加上心中有事,仍然惦记着逃散的同志,就推托说是想喝口开水。
“这样啊。”三梆子有些失望。“这么好吃的东西。那就,姐,点火烧水。乘着这会儿闲功夫,我把她的脚先治了。”
宝义的天足匀称、结实,全不似缠足女子那般丑怪,让金善卿看得心旌荡漾。三梆子取过一只黑釉的粗碗,倒上半碗白酒,划根洋火点着了,又把宝义的裤子向上卷了卷,对金善卿说:“老哥,您了高升,上炕扶着她些。小姐多半没见过这个,看吓着。”
宝义其实已经吓坏了,只是在金善卿面前,她不想显出过分的娇嫩,咬住嘴唇硬挺着。
三梆子用手抓起一把带火的白酒,在宝义的脚腕上由轻至重,一下一下的搓着,淡蓝色的火苗在腿上、指间跳跃,时不时地还噼啪作响。
起初,宝义死命抓住金善卿的手,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发现,那跳动的火苗并不真的烧人,她的腿上只是感觉一阵阵的灼热,再不似方才那样刺心地疼了。半碗白酒搓完,三梆子伸手拉过来金善卿的毛线围巾,比了比,说:“还是你来吧,给她裹严实了,别着凉。”
外间灶上烧着火,屋里暖和了一些。钱大姐儿端了只大碗进来:“二小姐,没好东西,就一个鸡蛋,还是昨个客人剩下的,来碗甩果汤吧,暖和暖和。这位二爷,还有您了一碗,这就端来。”
买来的吃食都摆在炕上,大家吃得很热闹。宝义的腿已经止了疼,肚子也就饿了,就着那碗鸡蛋汤,泡半个火烧在里边,慢慢地吃。
“今天要不是二小姐给我那两块钱,我还真没钱给你们买吃食。”三梆子就着羊蹄大嚼高梁面饼子,没去动火烧与羊肝。就这样,他也吃得头上见了汗,兴奋得不得了。“那辆破车,一天拉不上几毛钱。”
“买辆新车得多少钱?”宝义问。
“好车得一百多块,七八成新的,也得个七十来块,还得是人家急着卖。不想那个,咱也没打算一辈子干这个。”三梆子口中塞着粘粘的高梁面,也碍不着他讲话。
“回头你来找我,我给你钱买辆新车吧。”宝义有些心软了,同时也是真正被感动了,她这一生,除去在父母那里,从未有人如此真诚地待她。“你也别推辞,算是我给你的诊金。我这腿好多了。”
“等天亮,我再给你抓一回,转天就能下地了。”三梆子望了望他姐姐,又看了看金善卿,把满是油腻的辫子从头上解下来,又盘上去,有些为难的样子。
“二小姐,我不想要你的钱。”他终于说了。
“为什么?”这回是金善卿不解了。
这时,一直在一边照应大家吃喝的钱大姐儿说话了,脸上淡淡的并不动情。“我这兄弟是个革命迷,别说他,我也是个革命迷。自从知道穷人革命能有饱饭吃,我们就忘了自己个了'奇''书''网',拚命替‘团里’忙活。我兄弟每个月拉车,省吃少用,能给‘团里’交上两三块钱经费。马有财大哥在比国电灯房烧锅炉,一个月八块半的工钱,他交出来七块钱,剩下的才拿来养活老婆、孩子。谁让大家伙儿都穷啊。就像我这个卑贱人,多接几个客,每个月还给‘团里’交个十块八块的,买不了枪炮,买几粒子药也好啊。”
“我姐姐是团里交钱最多的。”三梆子很为姐姐自豪,他望着姐姐的眼神,几乎令宝义落泪。
宝义和金善卿都放下了手中的碗,他们吃不下去了。这几句淡淡的话对他们的冲击太大了。他们一向理解的革命,跟这姐弟俩理解的革命,相差太远了。
革命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呢?金善卿一向知道自己这个革命者有些个问题,但问题出在哪,他没有把握。发大财,把他祖父和父亲败掉的家业兴盛起来?这是肯定是理想之一。其它的呢?还应该有些更大的想头……
建立民国真能解救他们吗?金善卿有些怀疑,穷人太多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钱财,够所有人过上好日子?但他又抱有几分希冀,也许就能够……?还是先救了自己,再救别人,发了大财之后,能拿出来的会比这姐弟俩多得多。
于是,他那被搅乱的心安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日后该如何行事了,便又多吃了一只火烧。
不知道马有财他们逃出去没有?这也让人担心。金善卿并没有希望马有财被巡捕抓住,从而使他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不,那种念头太过卑劣了,非到万不得已是不能使用的。他相信自己的办事能力,更相信他的个人魅力,一定会把这件事圆满解决。
看样子,宝义总得有两天走不了路,金善卿只好独自一人再访马有财。他喜欢宝义跟在他身边,尽管这姑娘有时也挺缠人的。
今天一大早,把宝义送回家,他便跑去找同盟会北方支部的联系人。他是被南京临时政府直接派过来的,虽算不上是同盟会正式成员,但也相当受重用,所以并不归北方支部领导,但在必要的情况下,他也有权力要求北方支部给他以相应的支持。
然而,这位联系人对马有财的北方革命总队不很感兴趣,认为他们没有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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