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对抗》第2章


不断地向前追求使人愈来愈远离其原始的满足,其结果当然是进一步加剧人类的神经症;但另一方面,它也反映出人在内心深处始终是按快乐原则行事的。
布朗说:“弗洛伊德……是在断言,我们存在的终极本质在无意识中始终是秘密地忠实干快乐原则的。……两千年来,一种体系化制度化的努力一直在把人变成一种苦行禁欲的动物,然而人却始终是寻求快乐的动物。父母的管教约束、宗教对肉体快感的恫吓、哲学对理智生活的推崇,所有这一切仅仅在表面上使人变得驯顺;而在暗地里,在无意识中,人始终是不相信这一套的……人始终不相信这一套是因为他在童年时代尝过生命树上的果实,他知道它的美好滋味,他永远忘不了它的美好滋味。”
①但尽管如此,渴望返回童年时代的愿望却难以付诸实现。在历史过程中,虽然人在内心深处始终渴望按快乐原则行事,但他却不得不一再向现实原则作出妥协,被迫放弃他对本能满足的追求而经由升华使自己的爱欲成为创造历史的动力。
布朗正确地看到,人牺牲快乐原则而屈服于现实原则,并非如某些弗洛伊德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是由于外界的强大压力,相反毋宁说人内在地具有自我压抑的冲动。压抑作用并非从外部强加给人的,相反,人自己对自己行使压抑作用,人与动物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人是自
①原书第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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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压抑的动物。
那么,是一种什么样的根深蒂固的需要把人造成了自我压抑的动物呢?为什么人总是宁可压抑自己的爱欲也不愿使它得到完整的满足呢?在本书第三、第四部分中,布朗指出:人压抑自己的爱欲并使之升华为创造历史的动力,其根本原因在于人对死亡的逃避;人是无力接受死亡的动物;在生物学水平上,生本能与死本能是统一在一起的,快乐原则同时也就是涅槃原则,敢于生活同时即意味着敢于死亡;而在人身上,生与死的统一却由于人对死亡的逃避而破裂,由此便造成了生与死的对抗;致力于反抗死亡的人由于畏惧死亡而畏惧生存,他因此不得不压抑自己的爱欲(生本能)并使之向着虚幻满足的方向升华;这样,渴望回到过去的冲动,在压抑状态下便不自觉地成为“从未来中寻找过去”的冲动,人因而成为浮士德式的永不安宁地追新求异的动物。用布朗的话说,“人身上生本能与死本能的统一一旦破裂,其结果就是使人成为历史性的动物。因为,永不安宁的快乐原则作为涅槃原则的病态体现,正是那使人成为浮士德式的人的动力,而浮士德式的人乃是创造历史的人。一旦压抑作用不复存在,浮士德式的人的永不安宁的追求便走到了尽头,此时他便会感到满足地说:‘停留一下吧,你多美呀!
‘“

显然,如果历史是生与死对抗的产物,那么,使人走出历史这场噩梦的唯一途径就重建生与死的统一。事实上我们看到,布朗正是怀着结束生与死的对抗的愿望来写作《生与死的对抗》的。用布朗的话说,“生本能与死本能的重新统一只能被设想为历史过程的终结。”

“如果涅槃原则属于死本能而快乐原则属于爱欲,那么它们的重新统一便将是一种生命的安宁状态,而这将是一种完满的、无压抑的生命
①原书第91页。
②原书第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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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是一种自我满足、自我肯定的生命状态而不是一种自我改变的生命状态。
这样解释的话,精神分析便重新肯定了古老的宗教向往。“

布朗满怀热情地呼唤这种无压抑的生命状态,他说:“禀有浮士德性格的我们不可能正面想象‘安宁’、‘涅槃’、‘永恒’而只能把它们想象为一切活动的停止,换句话说,只能把它们想象为死亡。但我们的理论探索与其说是要寻求死而毋宁说是在寻求生,只不过这种生已经把生与死统一了起来。”

可见,布朗对“无压抑的生命状态”的向往,实际上是对一种宗教神秘主义境界的向往。基于这种向往,布朗不仅主张废除历史,对历史进行末日审判,而且主张取消时间,结束时间的暴虐统治。布朗说:“压抑作用……开创了历史的时间。
压抑作用把没有时间性的本能重复冲动转变成向前运动的神经症辩证法,而这就是所谓历史;……
相反地,那未受压抑的生命……却并不处在历史性的时间之中。“
③置身于历史与时间之外的生命是永恒的生命,它摆脱了时间的暴虐统治而逍遥于无所谓生死无所谓时间的自然状态或游戏状态中。这的确不愧是一种古老的宗教向往,我们甚至可以从中辨认出庄子哲学的影响(布朗曾多次肯定道家的生命追求)
,而这种影响又是与基督教神秘主义(例如保罗的神秘主义思想、雅可布。波墨的神秘主义思想等)结合在一起的。布朗说:“未受压抑的生命是没有时间的或者说是永恒的。这样,精神分析学在把自己的逻辑结论贯彻到底……的时候,就再次把古老的宗教向往搜集到自身之中。永恒的安息日,那时间不再成为时间的时刻,就正是这一状态的描绘——而这一状态则正是无时
①原书第90页。
②原书第95页。
③原书第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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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性的本我(Id)中强迫性重复冲动的终极目标。“
①在布朗看来,时间也如历史一样既是压抑作用的产物,又反过来作为一种压抑结构强化了对人的压抑。要摆脱压抑走向生与死的统一(无压抑的生命状态)
,要使人最终在时间之外获得完全的满足,就必须像废除历史一样地废除时间。
布朗说:“把时间予以取消的思想,对许多人包括对正统精神分析学家来说都不啻是荒唐无稽的胡言乱语……难道时间不是所有事物的本质吗?难道我们是天神以致竟可以随意废除时间吗?但是,时间并不是事物之本质。……(康德的)哥白尼式的革命使时间成为一个心理学问题而不是一个本体论问题,它因此成为精神分析学的研究对象。而且,正像叔本华看到的那样,它开启了人的心灵从时间的暴虐统治下解放出来的可能性;它暗示人的心灵一旦穿透现象的帷幕到达凭直观把握的实在,便会发现并不存在什么时间。”

布朗废除时间的思想也像他废除历史的思想一样,是为了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童年时代之所以始终令人向往,就因为在一定程度上压抑作用还没有来得及把时间焦虑和生命的紧张追求强加给试图逃避死亡的人。在这个意义上,布朗可以说儿童生活于永恒中并享受着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布朗引用精神分析学家马里。波纳帕特的话说:“童年时代似乎在某种意义上逍遥于时间之外。
童年时代……对儿童来说似乎就是永恒。“
③这些说法表明布朗对童年时代的向往是出于对永恒的向往;而人对永恒的向往,说穿了,却不过是人借以逃避死亡的一种方式。这样,布朗便陷入自相矛盾:一方面,他反对逃避死亡,主张像拥抱生活一样地接受死亡;另一方面,他废除历史废除时间的主张,又恰恰是为了逃避死亡。我们完全有理由追问:如果没
①原书第93页。
②原书第93—94页。
③原书第9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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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生与死的对抗
有对死亡的反抗和拒斥,布朗又为什么不能像接受死亡一样地接受历史和时间的“暴虐统治”呢?
当然,进一步思考便会发现,布朗之所以不能接受死亡,乃是不能接受人类在仇恨中走向毁灭。他似乎更希望人在爱中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而不要在压抑和仇恨中把自己的死亡本能转化为毁灭他人的冲动。
历史已经太多地展示了人残杀自己同胞的嗜血倾向,因此,对历史的不能接受,本质上是对人的杀戮倾向的不能接受。在自然状态中,生与死的统一意味着生命冲动同时即是死亡冲动,从而爱欲的满足理应导致人坦然的、无怨无悔地接受自己的死亡;而在历史过程中,生与死的对抗却在压抑死本能的同时使死本能向外转化为一种针对他人的攻击性。在布朗看来,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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