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盖头》第5章


我们看着属于我们的电影,喝着我们喜爱的啤酒;偶尔会有人开始哭泣,然后走出录像室,站在过道上,凝望着军营四周诡异、陡峭的黄金山脉。有一回,我也是这样。已是近午夜时分,温度却还在华氏90度以上,浩瀚的天空布满了星星。月光洒在沙漠上,就像白色的火焰。我身后的门敞开着,在电视屏幕上有一群伏兵冲上越战中以死伤惨烈而闻名的山丘之一。
我回到录像室,看着战友们的面孔。我发现我们都很惧怕战争,但表现的方式却各有不同——有的表现出对暴力的漠视,有的故作轻松,而有的则装出一副英勇无畏的样子。我们怕战争,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想参与其中(这时我明白我们已不再年轻)。回到座位上,我继续欣赏着电影里疯狂的战争场面。这些本应提倡反战的影片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现在该是我进入新一轮战争的时候了。作为看越战片长大的年轻人,此时我需要的是弹药、酒精和毒品,我想找几个妓女肆意地放纵,然后我再去杀掉那些该死的伊拉克佬。
驻扎沙特:升腾的热浪、寂寞与愤怒(1)
伊拉克军队入侵科威特城时,科威特领导人埃米尔·贾比尔·艾哈迈德·萨巴赫逃往沙特阿拉伯,在那里的沙特王宫或是在达曼的希尔顿酒店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具体地点要取决于你看的是什么报纸。在8月3日的记者发布会上,乔治·布什总统称科威特的南方邻国——沙特阿拉伯为“美国至关重要的利益伙伴”。8月5日,国防部部长迪克·切尼(Dick Cheney)访问了沙特阿拉伯,签署了一项历史性的协议,首次允许美国军队踏上沙特的土地。8月6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第661号决议案,对伊拉克和被占领的科威特实行经济制裁。8月7日,美军开始展开军事部署。
我记得是在8月7日的中午,当时我正在基地健身房进行举重锻炼,以消除前几天看越战片狂欢后的疲劳,听见广播里传出通知:海军陆战队第七陆战远征旅第二营侦察与目标捕获排的所有人员马上到营部报到——快行动起来吧,锅盖头们!此时我们已被封闭在基地内,禁止出入,我们不可避免地要参加战争了。
8月8日,伊拉克最终兼并了科威特。两天后,阿拉伯国家联盟(Arab League Countries)中的24个国家,有12个投票表示要出兵保卫沙特阿拉伯。美国、英国、法国以及德国纷纷冻结了在本国的伊拉克和科威特的资产。8月14日,也就是我20岁生日的两天后,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七陆战远征旅抵达沙特阿拉伯的首都利雅得(Riyadh)。
一下飞机,阿拉伯沙漠火炉般的高温便开始折磨着我的喉咙。在远方,风将沙丘顶端的沙子吹起,形成翻腾飞舞的米色波浪,看上去宛如在海市蜃楼中上下翻滚的丝带。停机坪上停满了美国的民用大型喷气式客机——有美国航空公司的、三角洲航空公司的,还有联合航空公司的。我们乘坐的是联合航空公司的飞机。飞机场上的繁忙景象与普通国际机场几乎完全一样,唯一不协调的是,我们这些乘客都身穿军服,手中拿着装满子弹的步枪,防毒类服装从头套到了屁股。在停机坪周围,一门门大炮的炮口对着东面和北面。喷气式战斗机在空中盘旋巡逻。在20个小时的飞行中,长官们讨论着我们下机的方式——是采取战术队形,还是平民队形——我希望是战术队形——只有荷枪实弹和环状防卫队形才能真正令人感觉到战争的到来。这可不像在菲律宾绿海滩(Green Beach)上从休伊(Huey)军用直升机上跳下来,然后用饭盒领取一份军需处供应的热气腾腾的面条和带着血丝的猪肉。我们拿着自己的武器,有秩序地从飞机上一个接一个地走下来。现在我才意识到当时我们看上去肯定很傻——站在一架民用喷气式客机四周,手里握着武器蓄势待发。当旁边的机组人员从货舱里卸下物资的时候,我们却在为战争声嘶力竭地欢呼。
我们行军至一片草绿色的大型游牧帐篷前,里面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喝着瓶装水,头上披着用水弄湿的圆领汗衫解暑。其他部队的士兵刚到几小时,就装出一副老手的样子,指着装有欧洲纯净水的箱子对我们说:“最好多喝点儿,这儿真的很热。”那样子就像是在给我们作宗教上的精神指引。
在凉快的帐篷里待了一小时后,上校要求我们全营集合,并无比骄傲地向我们宣布:我们已加入了著名的“沙漠盾牌行动”(Operation Desert Shield)。他解释说科伊冲突并不是我们真正要关心的,我们目前的任务是保护和守卫沙特阿拉伯和流淌在那里的石油。我们将守护着大量石油,使美国消费者付出较低的代价,就可以开着上亿辆汽车,跑上无数里程。我们开玩笑说,自己是从海军陆战队调到了石油陆战队或是石油营。当我们开着这样的玩笑时,都觉得自己真他妈的搞笑;我们明白自己有可能很快要死去,这可一点儿也不搞笑。但我们还是像我们之前的战士一样,大笑着以冲淡我们廉价、毫无意义的生命的悲剧色彩。我们讲述着战争喜剧,讲述着自己被派到这里,保护石油和某些美国公司的权利和利益,而其中大部分公司与白宫有直接关系,而与我们的国防部长迪克·切尼、我们的总指挥官乔治·布什以及他的子孙们在经济上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排里的得克萨斯州代言人之一——柯汉(Kuehn)曾经说:“得克萨斯所有的白人老杂种都将他们的肥手伸向阿拉伯的石油。这帮狗娘养的喝石油就跟喝啤酒一样。”
驻扎沙特:升腾的热浪、寂寞与愤怒(2)
而且现在我们也已经知道,这场科伊冲突结局的重要性对我们——即将加入战斗并要葬身沙场的人来说——并没有像对那些白人老杂种和其他一些人重要,这些人可以从沙特王国土地深处滚滚流动着的富饶油田里;猎取到或损失掉几十亿美元。
到9月底,驻扎在沙特的美军已经达到了15万人,而原油的价格比伊拉克入侵时上涨了几乎一倍。成百万的科威特劳工从菲律宾、越南、斯里兰卡和印度越过干旱的沙漠,转移到相对安全的约旦避难。
在那里,我们每天生活的内容就是沙子、喝水、出汗和撒尿。我们在沙子上行走或是驾车辗过。我们喝水,一加仑一加仑地喝。喝水,出汗;出汗,再喝水:每天集合六次,每人每天狂饮两水壶的水,集合的时候喝得更多,然后我们撒尿,出汗,在沙漠上行军;然后再喝水,再撒尿,再出汗。我们往北方眺望,努力地想要看到传说中凶残的军队,据说里面聚集了40万名或者更多经受过战火洗礼并领悟到战争真谛的军人。当我们还只是10岁孩子的时候,这些伊拉克大兵便已经在伊朗与伊拉克的八年战争(1980年9月至1988年8月)中,饱尝了战争的滋味。在那场战争中,伊拉克军队死亡的人数超过了12万,受伤的人数超过了30万,被抓的战俘达6万人之多。这支能承受如此之大的打击,并在两年以后又入侵另外一个邻国的军队,听起来还真有一股邪恶的力量。而支撑着这支军队及其使命的黎民百姓,能够承受如此巨大的损失,忍受着失去父兄之痛,必定也深爱着自己的国家,并誓死保卫他们的领导人。在对伊朗的战争中,伊拉克人成为使用地雷和障碍物加强边境防线的专家。比如他们筑造的用以保卫巴士拉市的是30 000米长、1800米宽的人工湖。我们不得不猜想,伊拉克人在沙特—科威特边境都准备了些什么等着我们。1981年和1984年,他们都对伊朗人(包括平民)使用过芥子毒气和神经毒气,之后还对伊拉克库尔德人(Iraqi Kurds)使用过神经毒气。我们相信他们也会如此招待我们。毒气!毒气!毒气!我们等待着伊拉克军队的到来,这是我们的职责,我们严阵以待。
我们在沙特阿拉伯已待了整整六周,目前在一个叫做三角的训练与防卫区里驻防:在我的地图上,这个区域的坐标大致形成一个三角形,其顶点直指科威特;在我们后方20英里处,指挥部的人们(师、团级司令部以及后勤人员)一日三餐都在食堂里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每天睡在有空调的石油公司宿舍里;而我们却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一点也没受到好运气的眷顾,没法洗澡,吃不到热气腾腾的食物,没有酒喝,看不到哗哗的流水,也瞧不见沙漠中的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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