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代的游戏》第66章


夜却醉得大肆咆哮。妹妹,父亲=神官最大的忧郁,即使在他让我将来撰写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为此而对我实施斯巴达教育,让你当破坏人的巫女而坐在神社前殿上,从而找到了排遣渠道,但是在这之后他的忧郁并未全消。
①即俄罗斯人……译注。
父亲=神官和女艺人生的我们五个之中,习惯称之为露一士兵的长兄,我对他的记忆只是他挥着纸做的小国旗走在开往前线的行列里的情景。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露一士兵那露西亚大兵一般的脸型和体格走在队伍前头的模样,以及这天从晌午就喝醉了而大喊大叫的父亲=神官为他作了莫名其妙的神道祓除不祥的法事,记得这么清肯定和从大人们那里听来的传承有关,而且再加上自己的编造。反正他从来没有表现亲情之爱的长子开往战场前后那几天一直酩酊大醉却是事实。但是,喜欢这位以热情和忧郁研究村庄=国家=小宇宙的神话与历史的老人们,大概不会让他这个泥醉的外来人出现于人前吧。况且是他的亲儿子出征那就更不会让他露面,因为他与儿子有关的丑闻曝露出去,父亲=神官一定被派他到此地来的国家神道的权力机构赶出去。
可能是我记得的只是露一的露西亚人脸型和体格,战败之后过了四分之一世纪刊载他当初孤军作战的报纸、周刊上的照片和我记忆中的露一形象大不相同。那些照片上的露一的面孔的确和一般人不一样,但他毕竟是日本人。至于眼珠的颜色,因为照片是单色的所以看不出所以然来。我听露一的小学同学说,不过八分之一的露西亚人血统给他带来的结果却是他从孩子时代起眼睛蓝得令人惊奇。在这方面,应该说他很像父亲=神官,但是和人们眼中父亲那双一眼就看得出的忧郁却截然相反,形状上是继承了母亲的属于阳性的双眼。然而仅仅是因为他眼睛是蓝的这一特征,露一在新兵训练期间一直挨欺负,因而引起精神异常,即使战争结束之后过了四分之一世纪,他掌握的仍然是新兵训练时期那个水平的本领,被当作疯子而关着。被大家称作露一士兵这个名字里,反映了我们当地人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对付得了的。父亲=神官对于露一在精神病院的生活,至少是在一定时期去看望一下,但是他告诉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们说,露一已经死了。
露一不仅活着,而且依旧穿着二十五年前业已作废的那种大日本帝国陆军军装,为发动一次决定性的作战行动而出现于现实世界。对于这件事,我只能感到吃惊而已。妹妹,你大概也是这样吧。尽管我想理解自己长兄的行动,然而我却无法把新闻记者报道中所写的露一的行动视觉化地用想象描画出来。露一采取行动的那天早晨,他在山谷的简易旅店醒来,这在他四分之一世纪停滞的意识里,是军营里内务班的起床。他按照经过挨打、挨踢而学来的一套,把枪、刺刀、背包、水壶、杂品袋、防毒面具,一切都装束停当。这些装备是露一自己从上野一带买的,不言而喻,那枪当然是假的。在他把这些装备弄上身之前,还得先把单人帐篷、信号旗、小铁锹、外套等等全都绑在背包上才行。把那件外套叠得见棱见角的操作,虽然露一百倍认真地干了一番,然而对他来说似乎依旧是件难事。他那番孤独作战行动结束之后,背包、外套、裹腿已经完全散了。不禁要问,他这些装备是从哪里弄到手的呢?原来,他虽是患者却能求得当花匠,这事可能是在精神病院住了多年的疯子军装迷教给他的。但是他买这些东西的钱从何而来?我对于任何报道都疏于这一点却很在意。
经过我的调查终于弄明白隐匿的事实。
露一崛起的时间,我们一家,如果不把蛰居于三岛神社社务所的父亲=神官算在内,可以说一家人处于离散状态。仰赖父亲=神官接济,事实上是办不到的,露一他也不会想到这件事。露一他虽然在精神病医院里蹲了四分之一世纪,但是当他从那使他活到现在的医院出来的时候,会计付给了他一笔钱。因为他在医院里当花匠,这钱就是他的工钱。虽然如此,医院让他当花匠干活是治疗方法之一,无力负担住院费的露一,他是怎么付给医院费用的?被关在医院多年一直当花匠之后,一位年轻的医师偶然发现,露一没必要再住下去了,便提出报告,但是,我以为这中间那医师一定有什么动机。总之他得了这笔钱也就成了自由之身,尽管他在医院里呆了四分之一世纪,当个傻乎乎的花匠,从来没有惹谁生过气,但是他却立刻用这笔钱置办了他的军装等等,开始了独特的作战行动,从而引起众人注目。
峡谷的人们素来称之为露旦角的另一位哥哥露二郎,也是踏踏实实地准备了好久,突然的极富个性的表演,比露一的崛起提前了二十五年,是在大日本帝国刚刚消亡的那年秋天大放光彩的。地点是五十天战争之后,用曾经作为疏散人口用的建材修复的蜡库舞台上。为露旦角提供这种机会的,是被热烈庆祝复员气氛所鼓舞的青年们。在他们主办的演艺会上,露旦角是突然报告出演的。唱着战前的流行歌,按歌词节拍舞蹈,从故事展开前的开场白到进入情节之前结束的浪花曲,比这些更拿手的通俗戏等等,总而言之,换场时一定插演二哥的舞蹈,我们这同胞兄弟妹妹们都担心他再也拿不出节目了,可是他源源不断,而且都是我们游戏时从未亮出过的节目。
舞蹈节目是秋祭时在神社院内,由〃在〃的孩子们按神乐的音乐表演的。从这天起到他死的时候,谁都称之为露旦角的我们这位二哥,在这期间他总是扮上女装表演各种奇态,在舞台上表演女人痛苦时的形态。他的两旁是向来不怎么出色的少年神乐乐师们伴奏,那声音总是颤颤抖抖,但是伴奏却非常起劲,又吹笛子又打鼓,非常卖力气。显而易见,对少年们的家长很有影响力的父亲=神官对于演出给了很大的帮助。妹妹,从露旦角的表演可以看出,他的舞蹈中,我以为至少前半部分是由我们当地的神话与历史研究家的父亲=神官设计的。这时,露旦角挺直的身子边抖动边移到台前。聚光灯照着的脑袋罩着一个比他的头大三倍的球形木头造的假面。我在观众座位中的孩子们中间,我看那假面觉得实在丑陋不堪。球形的假面有一个伤痕似的斜十字裂纹,那里褐色十字交叉处的下边伸出一个猛禽的嘴一般的鼻子。挖得很深的红色大嘴两端一直翘到并不存在的两只耳朵处。最让人觉得可憎的就是在眼睛的位置处挖出鲶鱼眼睛一般带白圈的圆窟窿。瘦瘦的身子支着这么一个沉重而又奇怪的大头,看的人都替他担心。身上裹着的好像牛鬼身上裹着的黑布……
妹妹,我只对于你比较亲近,对其余的哥哥弟弟,感情上就比较淡薄,但是在这个演艺会上,我毕竟是表演者的弟弟,我缩着脖子在这里看,是因为我听到观众对于戴着面具浑身裹着黑布抖动着身子的哥哥发出的愤怒与嘲骂。然而我也听到了其中夹杂的令人担心的喊声:〃铭助老兄!〃还有人喊:〃让漆咬他!让漆狠狠地咬!〃在这起哄的高潮中,演奏神乐的人们依然演奏,这时舞台边上出现了一个抱着唱机戴着银边眼镜的女人。她就是父亲=神官把母亲赶走之后来照看我们的母亲的妹妹女艺人,那时候峡谷的人们都亲切地称他阿姨。她单腿跪下转动唱机摇把之后,就响起了哈巴涅拉舞曲①。
①起源于古巴哈瓦那的2A4拍西班牙舞……译注。
这时我们看到,仿佛庆祝商店开张或新船下水典礼等用的带长条彩带的花绣球炸裂般,那黑褐色球形假面也裂成碎片,随后是一团火那样的一大朵漂亮的红花,同时出现褪下黑布露出身着大袖和服姑娘的身体。在蜡库里满坑满谷的观众赞叹喊声中,那美丽的花把假面的斜形十字弹开,显出金黄、绿、红等彩色的内侧,大家看到的一张光彩夺目的姑娘的面孔。此时的露旦角完全陶醉于自我创造的美的形象中了,他在立刻爆发了兴奋已极的欢呼声中开始了卡门乐曲伴奏下的舞蹈。
因为观众已达到狂热程度,所以他只好按唱片哈巴涅拉的曲子没完没了地跳下去……
露旦角由于这次的演艺会获得绝对的成功,在年轻人们中间,比峡谷和〃在〃的任何姑娘还有人缘,成了性的象征。然而奇妙的是他也成了被他两次夺走演出机会的那位姑娘憧憬的靶子。但是在那次演艺会之前他和悄悄地推动他前进的父亲=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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