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剑》第38章


他没甚么内力,此刻又不比刚才在方家厅内可以借力打力,这一带并未将白绫衣带出多远,她踉跄后退几步,站稳身形,道:“为什么?”
谢苏没有回头,大滴冷汗从他额前滴落下来:“再不走……我大概,控制不了自己……”
白绫衣惊住,她又看了谢苏一眼,竟没有犹豫,快步出了林子。
柔软的杏花香气再次席卷而来,包裹住了谢苏的整个身体。
“喝茶。”
挑眉,“你泡的?”
“是。”俊美青年一双凤眼里满是期待。
端起白瓷杯,吹散氤氲热气,喝一口,放下茶杯,“尚可。”
“只是尚可?”俊美青年心有不甘,“我练了许久,阿苏你两字带过,一句鼓励也没有?”
青衣人一口茶水几乎笑出来,忙正了表情,道:“莫非我刚才不是鼓励?”
俊美青年绝倒。
…… ……
梅家夫妇门前,一轮明月如水。
红衣俊美青年忽然停住脚步,一本正经,“阿苏,我有个主意。”
青衣人疑惑看向他。
“梅家夫妇既无子嗣,日后你我又隐居在此,不如我把他们的酿酒技艺学过来,也免得这门手艺失传。”
青衣人没说话,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红衣俊美青年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搭讪着问:“阿苏,怎样?”
“可以。”
甚么叫“可以”?红衣俊美青年听得莫名所以,愈待追问,却见青衣人已转身离开,忙追上去。
青衣人自顾前行,口中虽不言,心里却越想越可笑,凭他再怎么想,也想象不出那骄傲不羁,红衣如火的俊美青年单衣赤足,挥汗如雨的酿酒模样。
…… ……
“钟兄,抑云丹完璧归赵。”
“我说送给你就是送给你,没有还回来的道理。”
青衣人一皱眉,但他不惯多做纠缠,略一沉吟,自身上摘下一块暗色佩玉,“也罢,那请钟兄收下这块金刚玉,亦可防身。”
有一双凤眼的俊美青年这次没有拒绝,他接过金刚玉,满脸都是欢喜。
…… ……
支离破碎的往事不停地从黑暗深渊里跳跃出来,不成体系,一幕一幕却如是清晰。
红衣剑客终于走到了他面前,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却不似平日那般笑得神采飞扬,他的神色很安静,定定看着谢苏的眼睛。
“阿苏,‘若教眼底无离恨’的下半句是甚么?”
这不是朱雀说过的话,以朱雀个性,他也绝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谢苏抬起头,看着面前红衣身影,他心中清楚:面前的这个人是幻影,他说的话也是虚假。只要自己与他应答一句,后果直是不可想象。
然而不由自主,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中略有颤抖,已不似他平日口气。
“不信人间有白头。”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这一句话出口,连接现实与幻景之间最后一条细线就此断裂。
简单七个字,于谢苏,已是浩劫。
摄心术至此才全部发挥作用,谢苏倒在一棵大树的树根上,神志全失,鲜血自他口中涌出,青衣衣襟被染红了一片。
但是他已经感受不到这些,他听到的是寒江江水清越如故,闻到的是幽幽杏花春意弄人,眼前看到的,却只有三年前的那一幕,再次重演。
当年朱雀诛杀月天子的计划,并没有向谢苏隐瞒。
“月天子最近每月都会到梅镇东南的如天楼居住一两天,行踪隐秘,只带两个随从在身边,”他看了谢苏一眼,“我戌时出发。”
朱雀没有说为获得这些情报付出过多大的代价,谢苏心中有数,也不多问。
现在是午时,离戌时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
谢苏没说甚么,神态如常地倒着茶。
“阿苏,”朱雀忍不住拦住了他,“水没开。”
谢苏怔了一下,放下水壶,默默坐在那里。
朱雀想说甚么,谢苏却先开了口,“钟兄,你自去做该做之事即可。”他虽早已知晓朱雀身份,却一直以“钟兄”称之。
这次行动,自开始谋求情报到最后出手,全然为朱雀一手策划,他自视极高,并无担忧畏惧之意,却担心谢苏为他出手,遭遇危险。还正想如何开口要谢苏不参与进去,未想谢苏先答应下来,青梅竹千金一诺,于是朱雀放下心来。
谢苏起身,去清洗茶壶茶杯,水声轻微。
在他身后,朱雀笑道:“阿苏,我先走了。”说罢起身,红衣轻扫过门扉。
谢苏没有回头,只点头道:“好。”
于是朱雀离去,心中满是自信喜悦。
二人之间,并未有过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告别。
朱雀部属已将如天楼四围路口把守妥当,生死门的暗桩也已被他们逐一拔去,但因月天子本身武功极高,人又警觉。朱雀并不许他们接近如天楼切近。
他部署好手下,安排好一切事宜,赶到如天楼时,恰是酉时。
如天楼亦是位于寒江江畔,与梅镇不同,此处的江水乃是主流,浩浩汤汤,江心平静,江岸处却大有惊涛拍雪之意。朱雀暗想:这月天子果然是个欲行大事之人,如天楼不过是一座别院,却也颇有吞吐气度。
他仔细看去,这如天楼乃是一栋二层木制小楼,木板上暗色雕花,甚是雅致,外面有个小小院落,疏疏种了几株芭蕉海棠,红绿相映。中间又有一座假山,上面藤蔓攀附,坠子流金。
但在朱雀眼里看来,这个院落里既非芭蕉海棠,亦非假山藤蔓,而是一个阵势,其阵虽小,然论其凶险程度,比起太师府中的“十部轮回”也不遑多让。
朱雀并不在意,再凶险,总漫不过“十部轮回”去,然后他又想到,太师府中有传言,“十部轮回”一阵,乃是当年石敬成与青梅竹父子一手所制。
想到这里,朱雀不由微微一笑。
随即他收敛心神,凝神而观,破阵不难,难的是如何破阵方能不惊动月天子。更兼月天子师从波斯“山中老人”,只怕这阵中又夹了波斯术法。
但不出片刻,他已有决断,月光下只见他见衣抉翩飞,殷红若五月榴火,“月明千里”轻功再度施展,一掠已过了院墙,既而一道银光倏出,光芒如电,一声轰响,院内假山竟被他平平削去一截。
无涯剑光又起。院中花木纷飞如雨,几被他夷为平地。
朱雀根本没想破阵,他要的是毁阵!
那假山即是阵眼,当代高手中,论到剑术,几无人能与朱雀比肩。他凭着无上轻功和高超剑法一举毁了阵势,同时他心中有数,月天子亦是个性情高傲之人,若是有人小心探测,他自会小心应对,若有不对也会退避。但若是有人直接上前大肆挑衅,反而会激他出来。
果然,阵势刚毁,两道黑影一先一后,已从楼内闪出。看其身法,前面一人几是足不沾地,轻功极是高明;后面一人下盘沉稳,也绝非一般人物。
待到这两人面貌现于月下,朱雀也不由一惊:“是你们?”
这两人他都识得,前面一人是华山派的飞烟道长,年纪虽不过三十几岁,辈分却尚在如今华山掌门之上,一身“草上飞”的功夫登峰造极;后面一人则是江北的剑侠吴绝响,使重剑,侠名一时。
然而这两人早已死在生死门手下,为何会出现于此?
朱雀借着月光细看二人面容,又是一惊。只见这二人面目呆板僵硬,飞烟道长的一张清秀面容更是扭曲的不成模样,再细看其身法,亦不如往日灵动,颇有滞涩之感。
灵光一闪,朱雀忽然明白了。
传闻生死门有一种秘练药物,有人说该种药物可控制生人神志,也有人说控制的乃是死人躯壳,被控制之人任从生死门驱使,永世不得翻身。
但也传说该种药物并未完全试验成功,否则的话,江湖上不知要多上多少具活尸?
但面前这两人,却显然是秘炼药物的成功之作。
月天子竟以他们为护卫,真是好份心机!
他刚想到这里,两道剑光已经迎面而来,一作轻灵,一为滞重,攻得均是要害,显是欲制他于死地。
朱雀不屑一笑,心道:月天子,你这等把戏应对别人倒也罢了,然而我可是不敢下重手之人么?
无论是飞烟还是吴绝响,都是侠名素著之人,换了他人在此,大概还会对二人有所顾忌,或不忍出手,但那绝不会是朱雀。
月光如水水如天,如天楼下,三道身影交错而错,剑光如雪,挥洒一地。
朱雀收回无涯剑,却未入鞘。身后传来重物坠地之声,朱雀转身,只见两条右臂落到了地上,手中各握着宝剑。
飞烟与吴绝响却毫无表情,二人伤重至此,伤口处却连血也没流出来,亦无疼痛之感。兵器虽落,二人却又冲了上来。月下看来,二人面上已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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