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笔马良》第117章

记得她当时是晚上到达的这里。那天，父亲提着蛇皮袋一步一步地带着她走了进来，表叔也很热情地引着他们介绍，这里是露天游泳池，那里是高级会所，那里又是网球场的，说得乡镇来的易茵怜十分入神，要知道，这些过去甚至在教科书上也没有见过啊。
最让她感到吃惊的是这个小区的水上聚会厅。整个大厅建在这个小区最大的游泳池之上，四周只用玻璃当作墙壁，大厅顶上的八盏纯水晶大吊灯和地面上的一百二十盏小地路灯点亮时，能把场所照得晶莹剔透，简直有如一座富丽堂皇的水晶宫一般。而说来也巧，小怜来的时候，那里就正在举行着舞会，舞池中央，许多西装革履，名表加身的男人，抱着时尚富贵，美丽妖娆的女人在里头随着现场演奏的乐曲舞蹈，男人们的笑声优雅，女人们身上的钻石首饰比水晶灯还璀璨，那场景，那样五光十色，绚烂美丽，看得从小在普通平凡家庭里生长到大的易茵怜彻底入迷了。
她从小到大从来未曾见过这样的美景，自以为来了仙境，甚至离开聚会厅许久了，她的脑中还浮现着方才的场景，希冀着哪天也能够参加这样热闹的聚会。
只是，真的住在这里又如何呢？
到表叔家里，父亲放下蛇皮袋，转而就要走了。表叔热情挽留，说是让住一晚再走，可易茵怜的父亲只是摆了摆粗糙的手，笑道，为了省钱，买了夜间车的站票，早点去排队等车，可以占了火车洗手间旁边的位置，放着行李就能躺了，这样能在回家前睡个安稳觉。
表叔听见，惋惜万分地说，不能和表兄一起叙旧，实在可惜。只是睡洗手间旁边也太辛苦了，为何不买飞机票。
易茵怜父亲听见飞机票，脸上立刻一片红，只是说买不起，后来又拉着表叔交代，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千万照顾好，拜托拜托。
表叔听见，笑道，会的会的。
然后易茵怜的父亲就走了。
站在窗台上，看着父亲一步三回头，不停地摆手，小怜心中空荡荡，眼里也湿润了。可是他晓得这是父亲能够为她做得最好的一件事了，送她到有钱的亲戚身边去读书，她不能够不争气，叫爸爸担心。于是，她在窗台上对着爸爸摆手，努力笑着。
然而易茵怜的父亲的愿望是好的，易茵怜的表叔本意也是好的，毕竟表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多，照顾表侄女是义不容辞的。可惜易儒有个厉害的老婆，早前听闻小怜来读书便十分不答应，后来更是以怀了第三胎为要挟大闹特闹。易茵怜的表叔便说，小怜听闻学习好，人又乖巧，到时候来了，可以帮着辅导大儿子功课，做家务，照顾弟妹，不是好事吗？百般说了，这表婶才答应。
可也正是这个借口，给易茵怜带来了灾难。
自她入住后，表婶不和外人介绍她，有邻居问的话，甚至对邻居说，易茵怜是家里招来的小帮工、孩子的玩伴，帮忙干家务的。
之后，仿佛是为了让她好好偿还逗留家中借读的恩情，一般，易茵怜的表婶一刻不愿意浪费地为她安排满了日程。于是易茵怜过上了白天上学，回家洗碗，辅导大弟弟功课，夜里还要照顾小弟弟到入睡的日子。周末更是不许晚睡，一早醒来便要干活到深夜，吃饭只能和家里的保姆一起吃，所谓的亲人的温暖，几乎没有享受过。
她好几次通过窗台，眼馋地瞧着聚会厅上的热闹，心中是多么地向往啊，可是入住三年来，家里一次也没带她去过。甚至她连家门钥匙也没有，万一家里带着保姆去逛街了，她也就只能在门口等。记得新年那天，易茵怜因外出替家里买年货而晚归了，结果全家出去玩，她没办法只好在门口等。当时天冷，她冻得哆嗦，邻居家的保姆见易茵怜蹲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还进不去，怪可怜的，就联系了楼下的管家给这家人打了电话，易儒一家那里说好好好，马上回来，结果一家人跑去聚会喝酒吃年夜饭，易茵怜足足冻到了午夜十二点也没见他们回。
夜里十一点半的时候，她趴在走道的窗台边，哆嗦之中看着夜空里高高亮起的烟花，泪水流了满脸。她忍不住跑去电话亭给父母打电话，想要回家，但是还没开口，妈妈便说，大家都在为你高兴，说表叔肯收留你，你学习又好，妈妈很为你自豪。爸爸也是。要是可以一直呆着多好啊，一番话，生生地让小怜回家的话咽了下去。
爸爸送她来F区，想给她一条更好的路，但是没想是那么痛苦的人生。她原本鼓起勇气要结束一切，可是妈妈的一句话又让她没有了退路。
父母的爱，有时候是沉重的枷锁，甚至是祸害的源泉。可是，能怪罪他们吗？
新年之夜，小怜哭等到了凌晨一点，终于捱到他们归来。见她蹲在门口冻得发抖，她表叔拍着脑门，懊恼地道：“把你忘记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表叔不是故意的，哈哈哈。”
哈哈哈，就是这样一笑，什么都带过了。
六个小时的等待，六个小时的饥饿忍耐，六个小时的受冻。
哈哈哈哈。
自此，易茵怜的心灵受到了重伤，也产生了阴影。
日子开始重叠在挨打挨骂挨饿之中，表叔唯一的表态就是以笑容对待她和表婶，希望一切就这样过去。
真是表叔什么都不知道吗？
其实未必。
可为何这样，谁懂呢？
而正是这些经历，深深地埋在了易茵怜的心里，今天，她才会坐在无人的黑暗房间里，看着眼前的镜子，想着那天夜老师和她说的话。
那些话，当时她说过她忘记了，的确的也是真忘了。可是很奇怪，在她的恨意深刻的时候，这些话就会清晰起来。比如今天她又挨了表婶的巴掌，而表叔又是笑呵呵地一字不提，于是，在某个瞬间，她所有关于夜微美的记忆都回来了。
【你以为你表婶为什么早些时候会对你好呢？完全是因为你妈妈把她陪嫁的一套镯子和头饰都送给了你表婶。你表婶把这些卖了换钱后，很快就挥霍掉了，这便又开始嫌弃你了。过几天搞不好还要打你。唉，你家里的这几个亲戚，对你实在太坏了，老师看得心痛万分，于是决定教你保护自己的办法。老师知道你画画非常棒，这里就送你一支笔，它可以实现你所有的愿望。
不过，虽然说是送你笔，其实这支笔你很早就拿到了。还记得小龙送你的水粉吗？就是它了。不过它当时被封印起来，毫无力量，现在我替你解开封印，你随时都可以用了。
然后，夏老师不是教你画过你表婶的样子吗？现在可以用它来报仇了。画的背景，老师已经替你画好了，你只要把画补完，你讨厌的人就会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并且，处理掉这个人后，你还可以继续处理其他讨厌的人，你的恨越深，力量越大，到时候搞不好能够得到控制世界的能量。小怜不是想去小区的舞池聚会吗？你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的时候，谁敢不让你去呢？】
回忆着这些话，看着用衣箱拼成的桌子上摆着的一支笔，和一张画，易茵怜的手慢慢地摸了上去。
那支笔是她最好的那只水粉笔。当时上学路上匆忙掉过，是夏老师为她捡了回来。
这是一只崭新的4号水粉笔，笔头为狼毫中掺入了细猪鬃和羊毫，无论是硬度，吸水性，笔毛收拢都达到十分完美。笔杆是竹子的，用白纸包起后又用透明胶带仔细地包裹了一圈，这样做是为了防水处理，虽然用起来会有些不太顺手，却能延长画笔寿命，是她的好朋友马小龙亲手为她包的。
小龙说过，无论何时不要拆开，否则笔会浸水太多而坏掉。然而夜微美和易茵怜说可以拆开的时候，小龙也在她身后，对着她点头。
这就是说，现在是拆开这层白纸的时候了。
摸着笔杆，易茵怜挨了巴掌鲜红的脸上，那双黑眼睛渐渐空洞起来，她开始忘记了一切，只是机械地撕开塑料带。
一层、两层、三层……
塑料袋撕完，白纸脱落下后，紫竹的笔杆露了出来，微微转动笔杆，却见上面写了一行字。
【神迹可开，金银尽来，掌人生死，替人（和谐）消（和谐）灾】
这行字带着荧光，照亮了易茵怜的脸，她的眼睛木讷地盯着这行字，脑中的某些思想开始转动。几秒后，她把视线移向了桌子上的一张图画，那是夜微美送她的所谓背景图。而在这幅图上，有一间电梯，电梯门口躺着一个人，这人的身体在电梯门外，脑袋却在电梯里头，在脖子周围全是黑色的墨汁，看来是血迹。
夜微美所谓的让她画完这幅画，就是让她在人头上添加她表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