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鹏山新说<水浒>(一)》第43章


潘金莲的意思当然是第一种,但是,无意之间,却透露出她漠不关心的心态。丈夫死了,按说应该痛心疾首,怎么能说不干我事呢?
武松一听,更加愤怒,不等潘金莲说完,把刀胳察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潘金莲头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脚踢倒了,隔桌子把潘金莲轻轻地提将过来,一交放翻在灵床面前。
然后,右手拔起刀来,再次指定王婆道:“老猪狗!你从实说!”
王婆要脱身脱不得,只得道:“不消都头发怒,老身自说便了。”
武松叫土兵取过纸墨笔砚,把刀指着胡正卿道:“相烦你与我听一句写一句。”胡正卿胳答答抖着说:“小……小人……便……写……写。”讨了些砚水,磨起墨来。
你看这一瞬间,几番眼光闪烁,几番刀光闪烁。这把刀子,从对着王婆,到插在桌子上,又拔起来,指着王婆,再指着胡正卿。所指之处,人人丧胆,寒光闪处,个个心惊。
胡正卿拿着笔,道:“王婆,你实说!”
那婆子道:“又不干我事,教说什么?”
刚才吓傻了,答应说。现在稍一冷静,知道说出来的后果,又抵赖不说了。
王婆毕竟老练。
武松的刀子马上又对准了潘金莲。
武松道:“老猪狗!我都知了,你赖那个去!你不说时,我先剐了这个淫妇,后杀你这老狗!”
提起刀来,望那妇人脸上便擦了两擦。
这两下,彻底摧毁了潘金莲的心理防线。
她慌忙叫道:“叔叔!且饶我!你放我起来,我说便了!”
潘金莲惊得魂魄都没了,只得将如何勾搭上西门庆,如何踢伤武大,又如何下药毒死武大,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王婆见无可抵赖,也只得招认了。胡正卿把二人的口供写了,叫他两个都点指画了字,四家邻舍也画了名,也画了字。
一天之内,一桩数人串通的谋杀亲夫案便真相大白。阳谷县的这个都头,刑警大队长,真个了得!
那么,真相大白之后,武松会把潘金莲、王婆交给官府处置吗?
武松并没有按照法律来办事!他要私力维护正义。所以,真相大白口供在手,他并不押解潘金莲和王婆去县衙,让他们接受法律的惩罚。
他叫土兵绑了王婆。又叫土兵取碗酒来供养在灵床子前,拖过这妇人来跪在灵前,洒泪道:“哥哥灵魂不远!今日兄弟与你报仇雪恨!”叫土兵把纸钱点着。
潘金莲一看不好,正待要叫,武松的尖刀划过一道寒光,一切都了结了。
潘金莲的怨,潘金莲的恨,潘金莲的恶,潘金莲的罪……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把刀子,彻底清算了潘金莲的一生,也清算了叔嫂之间的爱恨情仇。
杀了潘金莲,又割下头来,取一床被来把头包了,揩了刀,插在鞘里;洗了手……
我们看他杀人后的一连串举动:割头,包头,揩刀,插鞘,还洗手!套用一句当代青年喜欢的一句话:他好酷啊!
是的,武松是《水浒》好汉中最酷的,又是最喜欢耍酷的。
这一连串的举动,一定看得众位邻居心惊肉跳。这里既有武松的从容镇定,又有他的冷酷无情。
酷,就是冷酷。
末了,他面对目瞪口呆的众位邻居,唱个喏,道:“有劳高邻,甚是休怪。且请众位楼上少坐,待武二便来。”
一个大行杀戮的人,偏偏礼数周到。
最可怕的,就是这样的人。
而且,此前,他安排何九叔和郓哥呆在他的房间,关照他们不要着急,去去便来。
既是稍等便来,一定不是什么大事,不是棘手的事。
但是,他这一去,半天之内,干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处理了这样一件棘手的事。
现在,他把众邻居关在哥哥家里,也告诉他们,去去便来!
第三章 法律判他有罪,道德给他加冕
那么,他又要到哪里去呢?又要办什么事呢?
这次,他的刀又指向谁呢?
当然是西门庆。
我们差点把西门庆忘了,但武松的黑名单里,一直有他!
武松包了妇人那颗头,一直奔西门庆生药铺前来!
在西门庆的生药铺,武松见到主管,神色淡定,从容闲雅,唱个喏。
今天武松一直在唱喏。问道:“大官人在么?”
很客气,称呼也恭敬,好像是来找他喝酒的闲聊的。
你看武松多么从容不迫。
有深仇大恨在胸,却如此气定神闲。一腔杀气,忽而爆发,忽而收敛。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主管道:“刚才出去了。”
不在。看来,杀不成了。
武松道:“借一步闲说一句。”
那主管也有些认得武松,不敢不出来。
武松把这个主管一引引到侧首僻静巷内,蓦然翻过脸来道:“你要死却是要活?”
主管慌道:“都头在上,小人又不曾伤犯了都……”
武松打断他,道:“你要死,休说西门庆去向!你若要活,实对我说西门庆在那里!”
主管道:“却才和……和一个相识……去……去狮子桥下大酒楼上吃……”
武松听了,转身便走。
实际上,武松根本没有“听了”,他只听半截话。在主管哆哆嗦嗦的长句子里,有价值的信息只有“狮子桥下大酒楼”几个字。武松听明白了这几个字,就可以了,所以,他转身就走,丢下莫名其妙又大受惊吓的主管在那里发呆。
狮子桥下酒楼上,西门庆正在和人吃酒。武松左手提了人头,右手拔出尖刀,挑开帘子,钻将进去,把那妇人头望西门庆脸上掼将来。
西门庆一看是武松,叫声“哎呀!”便跳起在凳子上去,一只脚跨上窗槛,要寻走路,见下面是街,跳不下去,心里正慌。
不要急,也不要慌,等会你会下去的。
此时武松已跳在桌子上,西门庆见来得凶,便把手虚指一指,早飞起右脚来。
当初,也是他的这一脚,直接踢中武大的心口,间接要了武大的命。
现在,弟弟来了,也要面对西门庆的凌空一脚。
西门庆的腿脚功夫还真的不是浪得虚名,这一脚正踢中武松拿刀的右手,那口刀踢将起来,直落下街心里去了。
我们回忆一下。当初武松离开柴进庄上,带了一根哨棒,行止不离身。待到要用它打虎时,却打在树枝上,折断了。让我们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武松带了一把尖刀,也是动静不离身。待到要靠它杀西门庆时,却还没开打,就被西门庆踢飞了,落到窗外街上去了。
没有了尖刀的武松,能斗过西门庆吗?
果然,西门庆见踢去了刀,心里便不怕武松,右手虚照一照,左手一拳,照着武松心窝里打来。
丢了刀的武松和当初打折了棒一样,毫不惊慌。见西门庆左拳打来,稍微一躲,就势从胁下钻进来,左手带住头,连肩胛只一提,右手揪住西门庆左脚,叫声“下去!”西门庆头在下,脚在上,倒撞落在街心里去了。
武松也钻出窗子,涌身望下一跳,跳在当街上;先抢了那口刀在手里。
西门庆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武松按住,又割下西门庆的头来!
刚才还在喝酒听歌的这颗人头,转眼,伶伶仃仃地被武松提在手里。
带着西门庆和潘金莲两颗人头,武松再奔回紫石街来;将两颗人头供养在灵前;把那碗冷酒浇奠了,洒泪道:“哥哥灵魂不远,早升天界!兄弟与你报仇,杀了奸夫和淫妇,今日就行烧化。”把哥哥的灵床烧化了。一阵轻烟过后,兄长永远没了!一场兄弟缘分,就此了结!
武松,从此成了孤儿。
这茫茫世界,再也没有了他的骨肉亲人。
接着武松叫土兵楼上请高邻下来,把王婆押着,把两颗人头提着,径直投县里来。
为什么这时还要投县里来呢?杀了人,为什么不逃走呢?
当初,他与人争执,一拳把对方打得昏沉,以为打死了,马上远逃他乡。
此时,为什么不走了呢?
不走,肯定有他的道理。
第一,这事牵涉到他那含冤而死的大哥。哥哥死得不明不白,他要大张旗鼓地为他报仇,更要让官方给他大哥一个公道,一个说法。杀了西门庆,杀了潘金莲,就是不杀王婆,而是把她交给官府,也是这个意思:像王婆这样的教唆犯,又没有什么后台,一定会被官府判死刑。当王婆被官府正法之时,就是官府给他哥哥说法之日。
第二,这事固然是犯了法,要受惩罚甚至杀头,但是,在他看来,他是维护了道德,维护了弱小者,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他不必要偷偷摸摸地像上次一样逃走。
第三,武松很自恋。他自己觉得这事干得漂亮,他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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