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寂》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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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原死得最惨,舌头被人咬断。紫岳身中万箭,刺猬一样趴着。他和怀中这个女子被箭串在了一起。然而那女人竟然没有死。
水榭中的动静惊动朱岭,将他的思路拉回来。
门帘掀动,一个中年官吏从里面退出来。
天市赶紧站起来。
那官吏隔着门帘,又冲里面拜了拜,这才转身朝外走。朱岭青山执礼恭送。那官员看了一眼天市,面无表情地走了。
天市站在原地,脸上火辣辣地疼。
那人的目光,仿佛刀子一样,充满了不屑鄙夷和愤怒,和青山如出一辙。
她清泠地笑了一下,心中反而生出一种决然来。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了,也已经没有需要顾虑的了。从定陶到苍山,这一路她丢盔卸甲,终于没有了任何束缚,只剩下了他。
“我能进去了吗?”她问,语气平稳,将一切外人的目光屏蔽在外面感知不到的地方。
朱岭默默让开路。
三十五 劫后余生
天市走进水榭。珠帘掀动,彼此碰撞发出叮咚的声音来。
摄政王半靠在窗边的锦榻上,背向着一碧万顷的洱海,就着外面的天光入神地看着一册奏本,光线才从他身后穿过来,像是为他披上了一件淡金色的外氅。轻微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听见珠帘响,他头也不抬地吩咐:“茶冷了,去换一杯。”
天市张着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病人吃药,不该喝茶。”
摄政王一惊,放下奏本,“天市?”
不顾一切地来见他了,面对面的这一瞬间,天市却打定了主意不去哭天抢地。她努力咽下哽咽,笑道:“这帘子没我当年弄的那个好看。”
“你当年……”摄政王想起来,那是太后璇玑还活着,天市别出心裁将水倒进模子里,做出星星月亮,荷叶花朵的小冰块,串成一串。天市说过,要把它们挂在门上当门帘。后来实现了没有,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那像是前生的事情了,太遥远,太缥缈。
天市若无其事地走到锦榻旁,将他的腿挤开:“往里些。”说着一屁股坐下,“昨天晚上骗我喝迷魂汤,还装模作样地坐着,好像你一直守着我似的。原来你把我扔在这里就走了,没良心啊你,老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每次都把我扔下,听见我醒了才慌里慌张跑来吧?哼,你再装,还不是让我识破了。”
她的手还在他的小腿上,一双曾经健硕有力的腿,如今摸上去柔软虚弱,只有腿骨强硬支棱着。天市絮絮叨叨地数落着,手细细地抚过他的每一寸肌肉。
他瞬间明了。盯着天市,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有什么渐渐融化,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傻瓜,哭什么?”
“谁哭了!”
他伸手抚过她的脸,沾了水迹给她看,“这是什么?”
天市一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这……这不是哭你。你又不是牌位,我哭你干什么?”她强词夺理。
“那你哭谁?”
“我……”她要说话,却出乎意料地哽咽了一下,“谁说我要哭谁了?”
“你哭纪煌?”他问。
天市低下头,闷闷地叹气:“我总共见过他三面,是我娘临终前嘱咐的,让我去见他。第一次见他,他在那间暗暗的书房里。我记得很清楚,阳光从门外射进来,只能照到桌前我站的地方。而他,坐在黑暗里,就像只盘踞在那里的大蜘蛛。”
他笑了,“原来你为了大蜘蛛哭。”
“谁说我哭他了。”天市嗔怒着,打掉他插入她头发的手:“你要干嘛?”
“不是为了蜘蛛,那为谁哭?”他狡猾地转移话题,却又不动声色地拆掉她的发簪。“为了博原?”
坏的记忆被这个名字唤醒,天市身子一僵,半天说不出话来。
摄政王心中怜惜,轻轻抚着她的背:“是我说错了,别难怪。过去的事情,别想了。”
天市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也算有他的份吧。他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我,最后又是我杀了他……”鼻端都是他身上淡淡檀香的味道。天市森然说出她最深最黑暗的秘密:“到现在,我的嘴里都是他的味道。”
搭在她肩头的手突然一紧,捏的天市生疼,摄政王沉声道:“别说了。”
天市充耳不闻,自虐地回想当时的每个细节。“我咬住他的舌头,我那么痛恨他,咬得我自己牙齿都快掉了。我听见他的哀号,可忘记了怎么停手。他的血喷进我的嘴里,有铁锈的味道。我像传说中的妖精一样,把他的命吸走了。”她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益阳,他们都恨我,我杀了博原。”
她诉说得如此冷静清晰,仿佛在梦中旁观了千百次。益阳却分明感受到她发冷的身体,如秋叶般颤抖。他始终无法想象那一天到底发生过什么。博原死于舌头被人咬断。除了她没别人能做到。他却不能相信,如此血腥惨烈,这是什么样的梦魇。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消失在自己的剑下,连续一个月,他都在噩梦中惊醒。那么,第一次杀人,那人是死在自己口中,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哼,亏待你了吗?缺肉吃啊你,以后没事儿别乱咬人,会出人命的。”他将重重情绪化去,凉薄地说。
天市似乎得到安慰,笑了笑,终究没有说出那个让她疼痛的名字。
摄政王益阳清楚地知道她的心结所在,并不急于追问。他慢条斯理把天市的头发打散,手插进去,一下一下替她按摩头皮:“你看上去比夜里好多了。那个老神仙给你什么药丸吃了?”
天市想了想,“还真有。辣死我了。”
“那是还魂丸!”摄政王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白云道长花了三十年时间练成十二颗,倒是大方,给你吃了。当年我……可没你这么大的面子。”
天市好奇起来:“他好像跟你很熟?”
“恩。”摄政王从鼻子了发出不以为然的声音:“老家伙很老了,父皇都叫他叔叔。他是皇祖在道观里的替身,那么多年,一直到先帝殡天,才放出去云游天下的。当年……”他顿了顿,不想说下去。
“当年?”天市可不给他躲闪的余地。
益阳无奈地摇了摇头,简明扼要:“当年大散关战败后,我身负重伤,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救活的。”拢了拢天市的头发,他颇不甘心:“当年伤得那么厉害,他也没舍得给我吃一颗还魂丸。”
天市的心猛地揪痛起来。当年他兵败大散关之后一直行踪成谜,连受过伤这样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听说。听来十分险恶,但之后他不是活下来了吗,哪里像这次,竟废了双腿。
如此避重就轻地聊了一会儿,两人都渐渐沉默了下来。
天市起身:“我看你还在忙,不给你添乱了。再不回去蝶舞也该着急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到底没什么表示,点了点头:“也好,你还虚的很,老神仙应该告诉过你,还魂丸只能支撑你两个时辰。”
天市沉默地点了点头起身,他却还握着她的手不放。天市便又站住,委决不下要不要把手抽出来。
“天市……”他像是有话要说,于是她耐心等着。半晌,他终究笑了笑,放开她:“吃好睡好,你很快就会好的。”
有什么在半空晃悠悠地颤了颤,到底还是没能落下。
苍山洱海四季如春。
天市自醒来后每天都在蝶舞的搀扶下沿着木栈绕湖而行。苍山高绝,山顶积雪终年不化,而雪线下却树林茂盛百花盛开。洱海由雪水汇聚而成,清澈沁凉。苍山高拔,云烟变幻不定,洱海妩媚,宁静明媚。果然是人间少有的神仙境地。天市每日晒着太阳临波照水缓缓而行,每每到了水榭便停住。
水榭前总有三两个文官模样的人等候摄政王的接见。天市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他比较忙是一个原因,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是天市心头更重的负担。
关于那日之后的事情,都是听蝶舞转述的。自身相关自然清楚明白,更多的则是她从下面人口中东拼西凑来的。通过蝶舞的叙述,天市逐渐拼出了那日的全貌。
就在她和紫岳被箭羽钉在雪地里的同时,那座高楼里也正上演着惊心动魄。摄政王只手空拳在三名苍玉护卫的追击下杀了纪煌,自己也身受重伤。关键时刻居然是小皇帝力挽狂澜,带领临时投诚的剩余苍玉抵抗住了府兵的围攻。摄政王的援兵攻破防守赶到时,小皇帝浑身浴血却奇迹地没有受任何伤,剩下那些护卫战死一半,还剩下四个,后来都受重赏封了爵位进御林担任御前侍卫。
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
摄政王被救醒后,简单处理伤口后便马不停蹄地带兵前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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