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第30章


翠山行望了头上的伞一眼,咬着唇道:「没事。」
苍与他并肩走了一会儿,才道:「你曾来过此地。」
翠山行低声道:「这里是我的故乡。」
苍问道:「既是你的家乡,为何不愿停留?」
翠山行摇头道:「虽是故乡,却已无家可归。」
苍不语,另一只手横了过去,轻轻替他捻去头上水珠,蓦然想起自己当年亦是如此,蔺无双死后,只身离开熟悉的地方,一张古琴,一对长剑,自此浪迹天涯不回头,无处不为家,却又无处为家,曾想着总有一日与那人结伴江湖,惩恶扬善,仗剑豪侠,歌酒趁年华,怎知世事难料,转眼间已天人永隔。 
翠山行忽道:「方才那姑娘没事罢?」
苍微笑道:「没摔着,她让你想起过去的事了?」
翠山行默然半晌,缓缓道:「我的母亲过世后,留下我独自生活,当时年近志学,唯一所知也就是那把琵琶,城里几户人家知道我能弹琴,偶尔请我到府上演奏,赚一些银钱,虽然不太稳定,但也断断续续过了半年,后来有个人找上我,说可以提供稳定的工作,我就去了。」
苍道:「是哪户人家?」
翠山行瞥了他一眼,「挽香阁。」
苍道:「依你性子,若要做除了弹琴以外的事,你是万万不会答应去的。」
翠山行点头道:「一开始确实如此,挽香阁的老板喜欢琵琶,我每日在宴席上演奏,客人在下面吃酒闲谈,互不干涉,安稳地过了两个月,某日他们要带我去见一名贵客,逼我换上漂亮的衣裳,还不让我拿琵琶,我当时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阁里是做哪一种生意的,硬是不从,跟里面的人一阵厮打,好不容易挣脱开来,跑回房拿琴,几名男子带着长长的木棍追上来,往我头上打,我手上无他物,下意识用琵琶去挡,那琵琶就硬生生给打折了。」
苍微笑道:「坏了小翠的琵琶,当真是罪无可恕。」
翠山行点头道:「嗯,所以我也不跑了,转身找他们拼命。」
苍挑眉道:「当时可曾学武?」
翠山行道:「街尾卖馒头的老爹教过我一套拳法。」
苍笑道:「哎唷,想必很了不起,下回使来让我见识见识。」
翠山行脸上一红,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拳法……总之我被他们毒打一顿,扔到门外,后来师父经过,顺手救了我。」
苍微笑道:「如此说来,真要好好感谢你师父才是。」
翠山行听见他夸赞师父,跟着一笑。 
苍问道:「往后你便一直和令师待在一起?」
翠山行摇头道:「没有,师父行踪不定,大多数的时间见不到他。」
苍心想若是如此,也不能断定那人并非蔺无双,又道:「你过去住的宅子,现在怎么了?」
翠山行道:「不知道,许久未曾回来看过了。」
苍笑道:「若你当真留在此地弹琴,兴许我哪日途经此镇,亦能上前攀谈一番。」
翠山行笑道:「就算在挽香阁?」
苍微笑道:「无论是桃谷、挽香阁、王爷府、或是天家内院,小翠不都是小翠吗?」
翠山行笑道:「我上回去皇宫时偷偷摸摸的,可没时间弹琴。」
两人说说谈谈,翠山行心里那股郁结总算渐渐舒开,见天色已晚,随意找了家客栈投宿。 
苍向小二要了两碗面,两块豆腐,菜还没上桌,翠山行又起身走向柜台,拿出五十文铜钱,礼貌地向小二询问是否可借炉火熬药,得到许可后,便往后面走去。 
外头下着雨,客栈里客人挺多,面送上桌,苍也不急着吃,耐心等待翠山行回来。 
突来一声巨响,大门被人撞开,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涌进客栈,衣着光鲜,神态倨傲,算算少说也有十来位,其中一名高大的男子抬眼扫了一圈,发现没有空余的桌子,提拳往墙上一砸,气势汹汹地喝道:「小二,来十斤酒,十斤牛肉,再多三笼馒头,我们赶了一天路,饿得狠了,不相干的闲杂人等,吃饱饭就速速离去,留在这里想给郡主唱戏么?」
这石破天惊一砸让屋顶生生抖落了几层灰尘,此处多是平民百姓,看到那群人闯进来便噤了声,紧张地观望,如今发现对方是达官贵人,哪还敢多留,就是一口包子还没嚼完,也只能先塞进怀里匆忙离去。 
苍拍拍落到肩上的尘土,望着翠山行方才离去的方向,没什么表情,另外还有两桌客人,一桌道袍方巾,看来是昆仑子弟,另一桌坐了三名黑衣人,垂着头,兀自斟酒吃菜,看起来也是武功不凡,江湖人与朝廷官家本就互不干涉,听对方大放厥词,也不理会。 
那郡主是个高挑纤细的女子,一袭金银彩绣藕丝裙,腰间挂着块琉璃玉佩,五官细致,神态冷艳,举手投足皆是贵气,她指点下人将门关上后,便解剑落坐,并未继续为难留在客栈里的人。 
大汉带着两名中年妇人走到柜台边,大声道:「小二,跟你借个厨房。」
小二道:「大侠要厨房何用?客倌们想吃什么,小店负责准备就是。」
大汉喝道:「郡主吃的东西岂是你们做得出来的?我们用你灶头,材料自备,也不收你银钱。」
小二知道眼前人招惹不起,连忙道:「是、是,大侠请跟我来。」
那大汉和两位厨娘离开后,不久便见翠山行走了出来,苍淡淡一笑,「吃吧!要不然面都凉了。」
翠山行奇怪自己才离开片刻,怎么大部分的人都走了,一名华衫女子坐在最大的方桌旁,上面摆了柄剑,余人散落四处,闹哄哄地喝酒谈笑,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是把女子护在中央,「发生什么事?」
苍笑道:「官家把百姓都赶走了,郡主要吃山珍海味,向小二借炉子烧饭。」
翠山行一愣,他方才确实有跟几人擦身而过,当时未曾留心,「不会坏了你的药吧?我去看看。」
他刚说完,方才那名大汉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的正是他放在炉上熬的汤药,那锅被烧得滚烫,大汉却只手抓着,彷佛毫不在意高温似的,嚷道:「小二,你那炉上煮着什么臭呼呼的东西,我可要扔了啊?」
他虽然高傲无礼,却也非没见过世面,心知这应当是某味汤药,没直接往外头倒。 
翠山行蹙起眉,上前一步,伸出手道:「那是我的药,请你不要擅自取走。」
大汉哼哼道:「你占了炉子,那郡主的凤凰鱼怎么办?」
翠山行皱眉道:「炉子不止一个。」
大汉道:「郡主的菜也不止一道,你要让郡主等么?」
翠山行淡淡道:「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我只为那碗药负责。」
大汉挥拳怒道:「你这刁民!竟然敢如此对我说话!瞧我不……」
忽然一人冷冷道:「季斐,够了。」
那郡主年纪尚轻,嗓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冷硬。 
大汉急道:「郡主,那个人……」
郡主道:「炉子让他用罢,我们今晚要住在这儿,若他喝不到药,两腿一伸,呜呼哀哉,岂不晦气。」
周遭的人同声大笑,那大汉也跟着嘿嘿两声,瞪眼道:「听见了罢?还不快谢谢郡主。」
翠山行将他手中的药锅接走,却没有立刻拿去厨房,反而回到苍的桌边,端起自己的面,走向那张大方桌,几名侍卫眼尖,惟恐对方有什么不良意图,按着剑柄围上来,女子手一摆,又稍微退了两步。 
郡主望着桌上的那碗白面,道:「这是做什么?」
翠山行淡淡道:「我们今晚也要住这儿,若有人因为来不及用膳,饿出了人命,总是过意不去。」
他话说得四平八稳,方才那群侍卫闻言均是一怔,一旁的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郡主愕然抬眼,她娇生惯养,极少出门,平日府上侍卫都是些三大五粗的汉子,连教书夫子也是须发苍苍的老头儿,她闷得久了,才想出来走走,无奈季斐遇见任何人都凶霸霸的,平民百姓唯唯诺诺不敢靠近,武林人士亦不会前来攀谈,翠山行倒是第一个主动找她说话的。 
她见眼前男子白衫玉带,容色俊丽,意态恬静温雅,言词淡然却不失气度,面对周遭众多侍卫也毫无惧色,与先前所遇之人全然不同,一时有些呆愣,好半晌才想起对方言词颇多冒犯,愠怒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翠山行道:「翠山行。」
郡主傲然一笑道:「你可知我是谁?」
翠山行指了指苍,「妳可知他是谁?」
郡主望了苍一眼,她自是不识六弦之首,但又觉气势矮人一截,恼道:「我为何应该知道他是谁?」
翠山行淡淡道:「那么,我为何应该知道妳是谁?」
郡主一气,「你……!」
翠山行道:「这碗面妳吃不吃?」
郡主咬牙恨声道:「谁……谁要吃那种东西!」
翠山行道:「那我拿回去了。」
他先将面放在原先那张桌子上,再把药锅拎到厨房,重新用小火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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