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第16章


他说起话来诚挚得体,全然不似从前认识过的任何一位。
这段经历一度令他想要同人大肆炫耀,可甫一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生怕剥开来给人看会亵渎当日美好的阳光同景致,他私信藏在心底,一过多年。
“后来你们当真常来常往?”尹芝问。
“是,当初我一度以为他不过出于礼貌信口一说。知道他那样的人,时常忙,我不敢轻易打扰,他却时常主动约我喝酒,介绍他周遭的朋友给我认识,甚至,替我办过几场画展。”
“可有试图向他表露心迹。”
本沙明微笑摇头,“同他相较,我不过是俗子。远观已足够好,哪敢亵玩?”他爱得卑微而高尚。
“几时同他断了联络。”
“他曾因伤入院,我是少有容许去探望他的人。自那以后,他消失了好一段时日,后来便寄来一叠信件,是我曾经赠他的画作。有一页纸,上头只写四个字。谨以为念。”
说罢他抓起酒杯,饮尽杯中酒,有限回忆,无限感伤。
“想不到,人生知己,现如今也只得偶尔打几个照面。”
“所以来船上做调酒师全为他。”
“多少可以知道他的消息。”
“他时常来玩?”
“不,几年来只有两三次。”
“甘愿这样等他?”
“而今也并非是等他,不过是一种生活。”
“鸟于青天不好过鸟于笼中?”
本沙明笑,“我已习惯于笼中,无大奢望,此生都在这船上。”
“怎会如此爱他?”这个问题十分无稽,但她只是不懂,不过当日一面之缘,一见钟情这种事不向来是传说?
“天下谁人不爱沈喻然?”这话十分夸张。“美貌自不必说,他聪慧过人,人为却仗义洒脱。一般朋友常道他有仙风侠骨。而今是物欲横流的时代,这样的品性,十分罕见。”
尹芝十分惊讶,她一直觉得沈喻然个性内向沉静,可很显然,曾经的他,是另外一个人。 
“他病了,你可知道?”
本沙明皱眉,他显然毫不知情。
“功能性凝血障碍,已有几年病史,我堂姐未曾告诉你?”
他陷入沉默,不在讲话,也不在捻起手中的酒杯。她说了他的伤心事,这会儿才发觉,值得出言劝慰,“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放心,他被保护得十分好。”
“数年前他忽然消失,报端有写,说是在一次外出滑雪中遭遇事故,头部受伤而失去记忆,去国外医治。我立即托朋友打听,却得知他并未离开本市。”
因为工作关系,尹芝十分熟悉沈喻然的身体,他绝无遭遇过惨烈的外伤。原来沈喻然隐居山中是个秘密,至于原因,无人知晓。
她调转话题,轻声问,“一个人在船上,不寂寞?”
本沙明耸肩,“年轻的时候四处漂泊,现在反而渴望停留。”
“你现在也十分年轻。”
“年过而立仍然年轻?”
恭维男人的年龄过于奇怪,尹芝直说,“否则叫五十半百的人凭何过下去?”
本沙明笑,“果然人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他俩安静下来。
点唱机用微弱的声音播放六十年代的乡村音乐。那声线温柔隽永,竟有些伤感。
夜渐浓,他们再度聊起来,多半仍旧绕着沈喻然——他擅长结交,热爱旅行,曾经在报头上见过的跳伞事件也属实。他十七岁随许伟棠归国,很快本市政商名流中,多半都是他的人脉。沈喻然出面,绝无不成功的事。
回到房中,堂姐已睡去,尹芝一个人靠在舷窗,看幽蓝的海水。这一天发生好多事,十分漫长,想起沈喻然风光过往,如今繁华悉数落尽,听人说起的几番旧事,当事人亦已多半忘记,愈发觉得苍凉。
不知何时睡过去,醒来后看见堂姐坐在对着镜子画眉,一点一点勾勒,最后是一到弯弯细细的线。见她醒来,柔声问,“头不痛?”
尹芝摇头,“那么一点酒,不至于宿醉。”
“本沙明同你说了什么?”
尹芝并不隐瞒,“沈喻然的往事。”
“他果真喜欢喻然。”
“你也知道?”
“都是陈年往事,何必再提。”
“喻然从前掌管许氏?”
堂姐听罢摇头笑,“盘问他人旧事可不是优点。”
尹芝适时闭上嘴巴。
☆、莫失莫忘(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没写完,明天继续
梳洗过后去看沈喻然。
他已有许多起色,蜷在沙发里同许伟棠看一部黑白电影,神色慵懒,半张着眼,像一只找到温暖巢穴的猫子。
见她来,便伸出一根手指来戳他的爱人,“去上班。”
“上班?”许先生无辜,“此刻我分明是在度假。”
“度假至少是换去工装关掉手机,你这会儿全副武装周旋一众政客算什么?”
许先生哑口无言。
“不须你陪,我好得很。”
尹芝站在一旁,不禁在心里头暗笑,他这扭着一股劲儿的口气,稍长一点头脑也知,他心里不痛快。
许先生万分歉意,“今年年尾,我把电话丢进太平洋里同你往亚马孙密林去。”
沈喻然嗤地笑起来,推他道,“快走快走,别在我跟前油嘴滑舌。”
许先生揉他的头发,转身出门去。
尹芝拿热牛奶给他,看着他两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慢慢啜。
难怪这样瘦,他天性排斥食物。
有人咚咚咚敲门。
尹芝去应,门口站着一位陌生男子,细看之下似曾相识,原是同许先生眉眼有几分相似,却无端多一份痞气。
沈喻然紧皱眉头,像只戒备危险的小兽,“怎么是你?”
男子一手□□口袋,以轻佻地步伐踱到沈喻然跟前,沙发长短三五尺,他照旧挤进去坐在沈喻然身旁。“听说你病了?”
沈喻然冷脸,“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大哥十分小气,带你出来又不肯给人看,生怕目光剜掉你一块肉去。”
口气丝毫不友善,尹芝这局外人听来亦十分厌恶,她搬来一张椅子,“沙发还未整理,不如请您这里坐。”
对方撇她一眼,仿若不曾听见她讲话。
沈喻然站起身来,后退自舷窗旁。 
“小然,何苦待我如此淡漠。” 尹芝几乎敢确定,若无他人在场,他会即刻起身捉住他。
“我同二少并无瓜葛。
“我担心你。”
“心意我领,只是,有在我眼前卖弄的功夫,不若去周旋穿上几位贵客。”
“那些人,未必有你秀色可餐。”他忽然不管不顾起来,□□地挑逗。
沈喻然忽然目光凌厉地瞪住他,“二少还是收敛些。”他停一停,“二少名声在外,我已见怪不怪,不过,若给伟棠知道,当心不落好。”
那位二少神色明显一紧,掩饰地咳了一声。“你拿他来压我?”
尹芝忙解围,“医生说沈少须多休息,二少不如改日再来。”
对方终于站起来,不在纠缠,却忽然快步走到沈喻然身边去,弯身凑近他耳畔道,“三年算什么,再过三十载,我仍旧爱你。”
说罢头也不回一阵风地走出去。
沈喻然旋即狠狠踢一脚沙发脚,皱眉对尹芝道,“将这张沙发丢到太平洋里去。”
他口气似吞了苍蝇般厌恶。尹芝不知真假,怔在原地。
“愣着干嘛,叫人过来帮忙。”
不须劳烦别人,她赶紧麻利地收拾。
事后不由问,“你们二少有过节。”
沈喻然毫不掩饰,“这人十分下品,竟日同三环一众公子哥鬼混,那四桩嗜好都占全了。”
“同时一家兄弟,许先生却十分正派。”
“所以人分三六九等。”
“可也不必闹得如此难堪。”
“我一早看透他。”说罢他忽然笑,“奇怪,过往许多好事都没记得,这人的事倒像是被刀子刻入脑中。想来真令人生气。”
上船的第二夜,尹芝仍睡不着,自打漂在海上她便长久地失眠。四下均是不着边际的水,她一颗心总放不下来似的。披一件薄衣,趿着拖鞋去推开舱门。月亮如磨盘般大,橙黄而肥胖的样子,一不小心就会因重量而坠下来似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甲板上灯火辉煌,尽头的舞池里,有人在跳舞,时而有歌声传来,像是二三十年代的南音,十分旖旎。有人却偏偏站在灯火阑珊处,海风十分凉,他只穿一件灰色的长袖衫。像要融入那片幽蓝的海水中一般,浑无声息。
“怎么不去睡?”尹芝走到他身边去。
沈喻然头也不回,“你不是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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