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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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如此渴望活着。
黑衣人久久没有动作。永宁大着胆子走过去,小心让自己不踩到地上的血迹,待得看清了状况,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些人都死了,正中那人满身的伤,几乎可以见骨,而他手里握着的,赫然是一把大辽形制的长刀。那一刹那,鬼使神差地,永宁先想到的居然是,幸好思昭是用长剑的人,几乎从不使刀。她瞬间明白了这人的身份,明白他是为保护她而死。永宁依照大辽的礼节,郑重对他行礼。而后又向城中走了一段,寻了处树林暂时躲避。她不敢睡,转而努力扯开沾血的外衫,再放在泥土中使劲跺过,这才穿在身上。她放下自己的长发,同样让它们沾上泥土,再将手脸都涂得脏污。等到天亮,她躬身扮作花子,在士兵的喝骂中逃入临安。大景的土地,终究还是庇护了它的公主。
她寻到董彦的家,用力叩门。董彦的老仆打着呵欠出来,眯着眼瞧了瞧永宁,说一句“等着”,就要往厨房去寻剩菜。永宁抬手牵住他的袖子,因见自己手上脏,又很快收回了手,用膝盖处稍干净些的衣服擦过,小心道:“我有事求见董大人。劳烦老伯转告,宋盈出事了。”
那老仆的睡意当即消了大半,颤声问:“你……你这话当真?!”也知道事情的轻重,让永宁进门,慌忙落了门闩。永宁道:“此等大事,怎能有假,是我亲眼所见……”说到此处,又不禁潸然泪下。老伯道:“姑娘稍等,老奴这就去请我家大人。”永宁点头,抬手尝试绾起自己的头发,而后再仔仔细细地擦过了手,这才从怀里取出宋盈的遗折。董彦披着外衫,趿拉着鞋子出来,头发还是有一绺翘着,永宁却再不会如十年前那样笑出来。她双膝一屈,直挺挺地跪下,呈上遗折,凄然道:“一切但求先生和项大人做主了!”
董彦赶忙伸手扶起她,心中震动不能自已,接过遗折,只看了“臣宋盈谨上,劾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宋闻庸七大罪”几字,一切就都有数。“姑娘,”他郑重道,“姑娘还请节哀。”永宁仰起脸看着他,董彦愣了一会儿,才认出是她,忙屈膝行礼,永宁伸手制止,道:“不必了。董大人,我的死里逃生是个秘密,还请千万不要对旁人提起,即便是项大人……罢了,他认得我,我瞒不了他,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我希望镇国公主已经故去。”董彦轻轻点头,随即问她:“宋兄他……在哪里,什么时候的事情?”永宁转过头去,努力克制了自己的颤抖,“昨晚,在从这里到公主宅的路上。他和念蓉,都被人用毒箭杀害了……他要我点火烧化了他们,这样……”到嘴边的话,因为涉及他们有名无实的婚姻,还是咽了回去。
董彦以为这代表的是宋盈对于永宁的保护,所以也不多问。“吴伯,”他向老仆道,“去烧些水来,让公主洗漱吧。”再转过头,对永宁说:“我那儿还有从前佩珊的衣服,公主如不嫌弃,就请先换上。我这就去找项兄。”永宁道了一句“有劳”,一时也没有别的话说。心中的弦骤然松懈下来,才觉悲伤蔽日遮天。她咬着唇遏制眼泪,等董彦收拾停当准备出发的时候,才再度开口道:“长安……大人别让他被接到宫里去。宫里……不安全。”董彦犹豫一霎,“可是公主,眼下他也的确没有合适的去处。”
永宁稍一迟疑,道:“既是这样,我断不能舍下长安。”她稍顿了一顿,接续道,“不然我对不起他的父亲。”董彦道:“我先去看看吧。公主莫急,我就是拼上性命,也会保全他。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再让人来请公主。”
永宁道:“我是疯了。我不能让人碰他。大人,我方才说的话,你就当没有听到把,我随你同去。”董彦却道:“公主是做母亲的人,公主心急,董彦明白。不过事已至此,还是依着宋兄的意思。公主,容在下说句不好听的话,官场里该怎么做事,宋兄和臣,都比公主清楚。现下,一切还是让臣和项兄去做吧。”永宁明白自己的头脑早就不清楚,不过是能凭着意气行事而已。纵然先前思昭将她保护得很好,这些年跟着宋盈,多多少少也听过些官场的手段,她算见过一点风浪了,不致再那样不明事理,因而只是屈膝跪下,道:“董大人既这样说,永宁一切听大人的。恳请大人,千万设法保全长安的性命。”董彦扶她起来,道:“臣都明白。”
董彦出门,先去找了项铮,因知项铮身边人多口杂,隐去了永宁的身份,只说是公主的侍女。项铮当即去往刑部,带人前去勘察,而董彦骑马直奔公主府。
奶娘带着小长安在院子里玩耍,那孩子并不认生,瞧见董彦,就往他身边跑,奶娘弯着腰在后面追,张开双臂保护着他,正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董彦心里忽然一疼——若是佩珊还在,若是他们有自己的孩子,佩珊约莫也会做这些事情吧。然而他等不到了。对佩珊的思念,加深了他对宋闻庸一党的仇恨,因而在宋盈之前找他商议的时候,面对稍有不慎就要失去性命的事情,他全然不曾犹豫过。宋盈彼时的态度里早已有玉石俱焚的意思,可他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快。佩珊的仇、宋盈的仇,此刻都已压在他的肩上,纵然有项铮一同分担,也还是迫得人喘不过气来。董彦俯下身迎接长安,粉雕玉琢的孩子,对先前的惨案全不知情,纵然知情,大抵也无知无觉,他的笑容纯真而美好,与当年的永宁如出一辙。董彦想,可惜没有谁能这样永远笑下去。
他只装作做客的模样,因为主人不在,奶娘抱开长安之后,只能去书房暂候。项铮的消息很快送到,从随身的物件上,他们确认了宋盈和永宁的身份。董彦只能报丧。
他指挥着公主府的下人们布置灵堂,长安由奶娘陪着,并未参与到这些事务之中。约莫到正午的时候,公主府外忽有人来,却是绿衣。她还有些两天才满八岁,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拽着董彦的袖子,问:“我爹爹他怎么了?你告诉我实话!”董彦说不出口,绿衣看看这阵仗,也就都明白了。她再问他:“那弟弟呢?弟弟在哪儿?”董彦道:“他没有事,奶娘带着他回房去了。”绿衣点了点头,施礼道:“劳烦董大人了。爹爹不在了,宋家的事情,我会承担起来。”这口吻已经不像是个孩子。
董彦惊异于她的沉着。他很清楚,易地而处,如今的永宁,也未必能做到绿衣这个地步。“你不用勉强。”这话冲口而出,“我是你父亲同榜的进士,他的事情,我不会置之不理。”绿衣道:“大人误会了,绿衣并不是那个意思。绿衣虽然只是还未及笄的幼女,自忖现在的事还能够应付,绿衣想看到大人替我爹爹报仇,眼下这些事,相较之下,就微不足道了。绿衣会照顾好长安。”她略顿了顿,才又道,“大人,如果可以,绿衣能见见那个报信的人么?我想知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董彦道:“现下怕是不成。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要灭她的口,我怕她出了衙门,根本到不了这里。你若见了她,只怕也是这样的处境。我答应你,一定尽快让你见到她。”绿衣低眉道:“有劳大人了。”
董彦这才觉出些不对——照例来说,友人的儿女往往称他董叔叔,而非董大人。他猜测这是由于绿衣和宋盈平日里关系相对疏远,又或是宫廷生活里太讲究尊卑的缘故。绿衣这样的年纪,想要坐镇公主府还是太困难了些,不过看她的样子,也不是全然排斥别人的帮助,因而董彦道:“你若是不嫌弃,我就让老仆吴伯过来,多少是个帮衬。”绿衣再次道谢。董彦心里此时一松——他总算对永宁有个合适的交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忽然萌上了绿衣,可以用她做女主开个坑了。
☆、人间儿女怅缘悭
此间事稍有结果,董彦就赶去与项铮会合。宋盈和念蓉的尸身已经寻到,烧得只见骨骼,项铮说,还是不要看得好。
在这个时候,董彦才终于可以恍惚一阵。从永宁的闯入开始,他觉得自己像是踏入漩涡一样。虽不是全无预料,有些事情还是要再仔细思量。项铮是有血性的,董彦这些年虽是一直沉寂着,却也并非怯懦之人。大名府的案子还在眼前,宋盈的遭遇更是让他们彻底忘记了顾虑。项铮身在御史台,更知道宋闻庸父子这些年来的行径,已让无数士子恨得咬牙切齿,永宁是镇国公主,宋盈是驸马都尉、更是而今最亮眼的青年官吏,说来残忍,但他们的死亡比大名府一百个饿死道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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