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抽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握着剑柄,将银亮的剑尖对着昏迷的老将军,却并没有立刻下杀手。
他若有所思地呆在原地,打量着老军人的面容。
老将军有两道浓黑的剑眉,鼻梁端正,脸颊痩削,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额头上的皱纹格外深刻,每一道都记录着风刀霜剑的过去,侯老将军和上铭一样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只是上铭常常给人以凶险阴沉之感,而他却是明朗而刚正的。
上颢从小就没见过亲生父亲,如果让他幻想父亲的容貌,他脑海中的形象恐怕会与侯老将军不谋而合,即使他心里明白,他的父亲只是一个书生,多半属于清俊的一类,但他从小在战场上长大,理想和追求自然会有所变化。
就在军人思绪变换之时,侯老将军悠悠转醒,他茫然地睁开眼睛,躺在原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晌,他开始左右四顾,突然发现身边有人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是你!”
侯天傲一认出上颢便如老虎般扑了过去,那凶猛的势头好像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但侯将军毕竟老了,他刚刚遭遇过一场雪崩,身上的武器全都没了,头脑又尚未清醒,此时视线模糊,老眼昏花,上颢挥起胳膊一拳将他打倒在地,一个翻身骑到他身上,一手死死将他按住,一手握着短剑横在他的颈前。
“侯老将军,这山洞逼仄,施展不开拳脚,你若执迷不悟,非要一分高下,那我现在就能送你去见阎王。”军人低沉的声音在洞里发出了回响。
老将军瘫倒在地,直喘粗气,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抬高了嗓门道,“高下已分,不必再斗,这地方被封死了,想要再斗恐怕得去阴曹地府才行。”
上颢这才放开了他,他站起来,退至洞穴一角,靠着石壁坐了下来。
军人感到精疲力竭,背上的伤口随着脉搏一跳一跳地发疼,幸好北关天寒地冻,有利于伤口愈合,即使没有及时包扎也不容易感染。
侯天傲也缓缓地坐起身来,他在原地盘腿而坐,山洞内十分昏暗,洞壁上有小孔,几束洁白的光芒透了进来,隐隐约约照亮了洞内的情形。
雪崩后的两位幸存者隔着五尺的距离相对而坐,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石,灰色的尘埃静止在空气中,上颢的短剑已经收回腰间,他的后背受了刀伤,只能微微转过身,将一侧的肩膀抵在石壁上,闭起眼睛养神。
山洞外,寒风肆虐,呼啸的风声宛如狼嚎鬼哭,洞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封住洞口的冰墙正以肉眼察觉不到的速度缓慢地融化,微小的水珠流淌下来,悄声无息落在地上,上颢很疲惫,却因为寒冷而无法入睡,他的左手不动声色地按在腰内侧的剑柄上,谨慎地提防着不远处静坐的敌将。
这场雪崩来得突然,两方人马恐怕都有损失,不知道那些冒死逃出敌营的军官是否还活着。
军人静静地思索,不知名的山洞内有一条甬道不知通往何处,上颢抬起头向那里张望了一眼,发现甬道身处什么光亮也没有,心中便是一沉。
此番,他们怕是要葬生在这洞中了。
上颢很想睡一觉,但他知道,一旦自己睡着,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只能竭力维持住清醒的神志。
“小子,这一回,咱们恐怕出不去了。”对面的侯老将军叹了一口气,突然说起话来。
上颢无动于衷地看了他一眼,他本想说自己不小了,已经三十有四了,但强烈的疲惫让他没有开口的欲望,他累得连求生的意志都已消磨殆尽,对于近在咫尺的死亡,连本能的恐惧都感觉不到。
“喂,小子,你今年几岁了?”见他不说话,侯老将军反倒是笑了起来,“我们说不定要死在一块儿了,既然生死已定,何必继续敌我分明,冷脸对人呢?”
“侯老将军方才还想致我于死地,怎么那么快就想开了?”年轻军人不得不睁开眼睛,开口说话,“我今年三十四,不小了。”
“在我眼里可小着哩,”老将军回答,他的形容跟上颢一样狼狈,脸上更是全无血色,说话的时候口中不断冒着热气,“听说,你是雩之国上家的人,我知道上家,它跟侯家一样,一百多年前就开始为帝王打江山了。”
上颢的身体微微动了动,他的眼睛看向对方,虽然没有立刻接话,但显然对这个话题有了几分兴趣。
“其实,北关这片土地在一百年前是属于雪国的,”侯老将军说着,渐渐露出了沉思的神情,“如今我奉命率军前来,算不得侵占,而是收复失地。雩之国边关兵弱将寡,即使有上将军在此,恐怕也无力回天,你们不如割地求和,让两国各自太平,岂不美哉?”
军人听罢,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北关一百年前是雪国的,那两百年前,三百年前又是谁的?照老将军这么看,此事永无定论。但无论如何,北关如今是属于雩之国的,雪国发兵强攻,便是不折不扣的入侵,北关的将士宁死也决不会割让一毫一寸的土地。”
听得此言,侯天傲的目光中流露出几份钦赏的意味,他点了点头,“你们都很有骨气,我想……这大概就是雩之国内乱不断,却依然强盛的原因。”
上颢没有继续说话,他注视着前方,沉默地倚靠在石壁上,眼里既没有神采,也没有光。
“其实,我方才该拼命杀了你的。”老将军看着他,面容渐渐地冷肃起来。
“为什么?”上颢抬起眼睛,“因为你的儿子?”
老将军嘴唇紧抿,目光阴沉,没有答话。
“侯将军何不问问自己,你又杀过多少人家的儿子?”军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打仗无非是这家的父亲杀了那家的儿子,那家的哥哥杀了这家的弟弟,虽然可怕,却也理所当然,况且你的两个儿子丧命,皆是事出有因,并非我亲手所杀。”
侯天傲的嘴角边牵扯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他开始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这年轻的敌将,“说得倒是轻松,小子,难道你没有老婆?没有孩子?”
军人一怔,他感到自己麻木的心灵悄声无息地裂开了一条缝,里头涌出了一股温暖柔和的感情来,他的眼睛渐渐变得明亮,“我有,我有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女儿。”
“女儿?”老将军露出淡淡的笑容,“真好,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有个女儿,我的妻子是异族人,有一双淡紫色的眼睛,非常漂亮,可惜她英年早逝,而我始终无法忘情,若膝下能有个跟她相像的女儿,倒也能当作慰籍,可惜天不遂人愿……”
上颢的目光缓缓地聚焦在老人的脸上,老将军不经意的话语唤回了他身为普通人的情感,军人有些出神,“看来我的运气要比老将军好一些,我的女儿跟她的母亲长得很像,我很喜欢她,她们两个总有让我高兴的办法,无论我出征在外多久,她们都不会变。”
说话间,他想起了粉装玉琢的小旋儿从山庄内向他跑来的景象,仿佛看见云檀就站在他身边,正将被风吹乱的长发拨到耳后,抬起头来对他微笑。
每次上战场,他都有意回避与她们相关的记忆,但此时此刻,那些记忆却让他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他求生的意志渐渐变得强烈,他告诉自己不能死在这里,因为云檀还在灵云城中,他若是死了,敌军攻下北关,谁来保护她?
念转至此,军人的眼中渐渐燃起了光采。
“你对你的妻子很钟情?”
“是。”他回答。
“你能做到坚贞不渝,至死靡它吗?”
“为什么不能?”军人微笑。
老将军望着他,抱之以同样的微笑,或许是长年征战的缘故,老人的眼神里总是包含着一种凄凉的调调,颇有几分悲悯的情怀,“你跟我年轻时很像,孤独,忠诚,行为举止不太合群,对征战抱有一些独特的看法。”
上颢抬起头,他有些意外。
“但后来我发现,想法再多,再与众不同也没有用,仗是打不完的,它一直都在发生,而我们是将军,将军如何能见太平?”说罢,老将军笑了笑,依稀有些悲哀。
年轻军人望着他,仿佛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他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转而向山洞深处投去一眼,“侯老将军,洞里有一条甬道,甬道尽头说不定有出路,你想不想试试?”
“我当然想,可我现在站不起来。”老将军指了指自己的腿脚,“我的脚崴了,不知道骨头有没有断,但目前是站不起来了。”
上颢想了想,“那我先去看看,如果有出路,我再把你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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