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炮 莫言》第62章


有任何用处的。插管结束,工人们都在自己的牛前肃立,等候着我的命令。我冷静
地说:“放水。”
工人们急匆匆地拧开了事先都进行了调试的水龙头。十二小时之内,出水量在
二百五十斤左右,误差不会超过十斤。
第一天的注水过程中出现了不少问题,譬如个别牛在注水几小时后跌倒在地,
个别牛大声咳嗽,把胃里的水呕吐出来。
对出现的问题,我马上就想出了解决的方法。为了防止牛在注水后跌倒,我让
工人们在每头牛的肚皮下边穿上两根铁棍,横担在旁边的铁栏杆上。对于那些呕吐
的牛,我让人们用黑布蒙上了它的眼睛,然后继续往里灌注。
在漫长的注水过程中,牛不停地排泄。我得意地对工人们说:看到了吧? 这就
是我们要的效果。经过这一番清洗,牛体内的脏东西,全部排泄出来。它们身体内
的每个细胞,都被清洗了。所以我一开始就说,我们不是往肉里注水,我们是在洗
肉。往肉里注水,会败坏肉的品质,降低肉的质量,但我们这样做,会提高肉的质
量,即便是那些病牛、老牛,经过我们这样长时间的清洗,也会使它的肉变得又嫩
又软、营养丰富。
我看到工人们脸上都浮现出喜色来,我知道他们已经被我说服了。我知道我作
为一个车间主任的权威初步地建立起来了。
肉牛注水完成后,要输送到屠宰车间去。但那些牛从格子里出来后,个个步履
艰难,大多数的牛走几步后就像一堵墙壁似的跌翻在地,而且跌翻在地后,绝无自
己站起来的可能。我命令四个工人抬一头跌翻在地的牛,但那四个工人累得气喘吁
吁,满头大汗,牛还是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喘着粗气,嘴巴和鼻孔里
往外冒水。我命令八个工人围上去。我站在旁边喊着号子,那八个工人,都弯着腰,
撅着屁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是把牛抬起来了。牛站起来了,晃晃荡荡地往
前走了几步,随即又跌翻在地。
这是事先没有考虑到的问题,我感到很羞愧。工人们都在偷着乐。在我无计可
施的时候,父亲站出来,帮我解决了困难。
他让工人们去宰牛车间扛来了十几根圆木,铺在地上,然后又让人找来绳索,
拴在牛角和牛腿上,让一拨工人在前面拉,让两个力大的工人手持撬棍,在后边一
下下地撬着牛屁股,几个手脚麻利的工人把后边空出来的圆木,迅速地挪到前面。
就这样,我们用最原始的方法,把沉重的牛,拖进了屠宰车间。
我的情绪很低落,老兰安慰我说:“没有关系,小伙子,你很成功,注水——
不不不,‘洗肉’之后的事情,本来就不应该由你来管。来来来,让我们想想办法,
看看怎么样才能够用简捷而方便的办法,把洗过了的肉牛运送至到屠宰车间里去。”
我说:“老兰,你给我半天的时间,我一定能够想出解决的方法。”
老兰看看我的父母,说:“你们看,小通怕我们抢了他的功劳呢。”
我摇摇头,说:“我不是要抢什么功劳,我是要证明自己。”
“好吧,”老兰说,“小伙子,我们相信你,你大胆地设计,不要怕花钱。”
第三十四炮
副省长在众人簇拥下,走上大道,钻进奥迪A6。头前警车开道,背后十几辆红
旗、桑塔纳跟随。他们乘风西去,去吃充满想像力的筵席。在他们刚刚离开庙前院
子时,那个牙痛未愈、腮帮子还肿着的小工匠,就跑到院墙的废墟上,将那顶被胡
市长扔掉的假发套捡了回来。他将假发戴到头上,立即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
十分有趣。他说:咱当不了市长,戴戴市长的假发套沾点官气。只怕你沾的不是官
气而是霉气,小个子工匠说。市长的霉气,就是老百姓的运气,小工匠充满自信地
说。
捡了一个臭发套,也值得得意? 小个子工匠说着,从怀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
个精致的黑色皮包,炫耀着:看看咱捡了一个什么东西? 说着他就拉开了拉锁,将
皮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摸出来。他首先摸出了一个红皮小本子和一支名牌金笔,接
着摸出一个商务通,然后又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最后摸出来两个高级的进口避
孕套。小个子拧开药瓶,倒出来一些菱形的浅蓝色药片,好奇地说:这是什么药?
四个工匠中,那个一直保持着沉默、看上去像个乡村教师的小伙子冷冷地说:这是
贪官随身必备的两大法宝之一,伟哥。伟哥是治什么的? 小伙子浅浅一笑,说:在
五通神庙前卖伟哥,如同在孔夫子庙前念《三字经》.兰大哥.一个秃顶的男人,
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递给兰老大,诡秘地说,这是小的从美国带回来孝敬您的。兰
老大接过瓶子,问:什么玩意儿? 秃顶男子说:比什么印度神油、泰国大力丸都要
有效,真正的金枪不倒。这样的东西也往我这里送? 兰老大将小瓶子扔到地上,轻
蔑地说:我什么不用也能干两个小时,回家去问问你的小姨子,问问我让她来过几
次快感! 就是一个石头女人,我也能让她出水。一个红脸膛男子说:兰大哥是神人,
随心所欲,收发自如,哪里还用得着这些东西。
秃头顶男子捡回药瓶子,珍重地藏进怀里,说:大哥不用吗? 小的可是尝到甜
头了。红脸膛男子说:老秃,你悠着点儿,这东西吃多了要花眼的。秃头顶说:别
说花眼,就是瞎眼,我也要吃。墙角上那架高大的座钟发出当当的报时声,时间是
下午两点。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带着三个身高都在一米七五以上的年轻女郎,走
进了客厅,低声说:兰先生,她们来了。那三个高个女子神情冷漠,在那个仿佛领
班的女子的带领下,走进了卧室。兰老大说:我要练功了,你们要不要观战? 秃头
男子笑着说:这样的好戏哪能不看? 兰老大笑着说:看吧,不收你们的门票。说着,
就脚步轻捷地进了卧室。一会儿工夫,卧室里就传出来肉体相接的声音,和女子的
呻吟声。秃头男子跷腿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看了一会儿,走回来,对红脸膛男子
说:我的天,哪里是人? 简直是传说中的五通神! 我躲进了伙房,坐在我平日里坐
惯的那个矮凳上。黄彪殷勤地把那个高凳放在了我的面前,讨好地问:“罗主任,
想吃什么肉? ”
“有什么肉? ”
“有猪的臀尖,牛的里脊,羊的后腿,还有狗的腮帮子。”
“今天我要动脑子,不吃这些肉,”我抽动着鼻子,说,“有驴肉吗? 我想吃
驴肉,吃驴肉时我的脑子最清醒。”
“可是……”黄彪为难地支吾着。
“可是什么? ”我恼火地说,“你瞒了我的眼睛,瞒不了我的鼻子。我刚一进
门时就嗅到了驴肉的味道。”
“什么也瞒不了您,”黄彪说,“可是,这方驴肉是兰总点的,今天晚上他要
招待市里来的领导。”
“他们也配吃驴肉? ”我问,“是不是那头从南山弄来的小黑驴的肉? ”
“是的,”黄彪说,“正是那头小黑驴的肉,确实是好肉,生着我也能吃半斤。”
“这样的好肉让他们吃了,不是白白地糟蹋了吗? ”我说,“你煮两块骆驼肉
给他们吃就行了。他们的舌头和嘴巴都被烟酒弄麻木了,根本分辨不出来。”
“但是兰总还是能够尝出来的……”黄彪为难地说。
“你悄悄地告诉他,就说驴肉让小通吃了,他不会怪罪你的。”
“爷们,”黄彪说,“我也不愿意把这样的好肉让那些不懂肉的家伙吃了,让
他们吃了,还不如喂了门口那条大黄狗呢。”
“你是骂我吗? ”
“哎呀爷们,”黄彪急忙分辩着,说,“您借给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骂您。再
说了,咱爷俩儿的感情不是一天了,正是因为有了您这样懂肉的行家,我这活儿干
的才来劲儿。这么说吧,我煮出来的好肉,只有进了您的嘴巴,才不委屈我的手艺。
看您吃肉,爷们,真的,真的是一种享受,比搂着老婆睡觉还要过瘾……”
“好了,别奉承我了,赶快把驴肉端出来吧。”我心中得意,但冷着脸,用不
耐烦的腔调说——我现在不是一般的人物了,可不能让这些小人把我的心理活动看
透,我要让他们感到我神秘,让他们感到我复杂,让他们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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