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父亲走出堂屋,曾国藩这才重新坐下。赵氏一见,忙道:“大伯,澄侯是个糊涂蛋,您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啊!您真气出个好歹来,您让甲三哥几个值望谁呀?”甲三哥几个自然也包括曾国潢的儿子。
曾国潢这时道:“大哥,我知道错了,您就打我吧。只是不要因为我这个糊涂蛋,气坏您自已的身子。”说罢,竟然抡起巴掌,对着自已的脸狠命地抽起来。
曾国藩急忙起身拉住曾国潢的手,边哭边道:“大哥也是为的这个家呀!澄侯啊,你又何必这般作践自已?”
第五天,曾国藩又和曾国潢谈了一次。
曾国潢小心地走进曾国藩的书房时,见大哥正在案前看书。
曾国潢站到曾国藩的身边说:“大哥,您叫我?”
曾国藩放下书,起身把弟弟扶到桌旁的木椅上坐定。
曾国藩坐下,问:“:“澄侯,还生大哥的气吗?”
曾国潢脸一红说:“大哥说我,是为我好,也是为曾家好。我咋能生气呢?”
曾国藩笑一笑,说:“澄侯,你能这么想,大哥就放心了。我们曾家兄弟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读什么?读书人读的就是个理,万不能做连道理都不懂的读书人哪!大哥这几年在京师做官,三五日就要给你们写一封信。大哥不怕你们别的,是怕你们因为有这么个二品侍郎的哥哥,连人都不会做呀!”
曾国潢道:“大哥但请放心,无论大哥以后在不在我们身边,我们几个都小心行事便是了。大哥,我明儿就去团练办事房,把差事辞了。从此后,我同着几个弟弟,只跟着大哥读书学做人。”
曾国藩喝了口茶水:“澄侯,你能这么想,大哥就放心了。大哥常年在外,你身为家中长兄,既要照顾好爹,又要带好几个弟弟,一举一动,不能不格外慎重啊!圣人云: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又云:放于利而行,多怨。这些你都懂。大哥就不多说了。”
曾国藩与曾国潢谈话的第二天,曾国潢找到湘乡县团练副总罗泽南,坚辞团练都团总一职。
罗泽南闻言大惊,坚决不准。罗泽南请曾国潢出任团练都团总,原本就是想靠着曾家的名头干番事业的。如今团练没练成,事业未见影,曾国潢却要打退堂鼓,这怎么能行呢?
曾国潢却不理会这些,当日就把团练费向人交割清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罗泽南被闹得莫名其妙。
从此以后,曾府上下,除大老爷曾麟书二老爷曾骥云兄弟两个出门办事时,乘顶二人抬的花呢小轿外,曾国藩以下的所有人极少乘轿。当然走远路不在此列。
一晃便是老夫人的七七,曾国藩带上家中的弟弟妹妹们,抬着祭品来到下腰里宅后山母亲的坟前又大哭了一场。哭罢母亲,又到祖父母的坟前祭拜了一番,这才回转。到了家中才知道,湘乡县衙门出了大事了!
曾国藩急忙让江贵去城里打听,江贵第二天晚饭前才返回。
看江贵神色慌张的样子,曾国藩心吃一吓,小声问:“江贵,到底咋了?你如何这般模样?”江贵张口结舌了好半天,竟然没说清楚一句话。
曾国藩不明就里,让江贵坐下,又倒了杯热茶端给他:“江贵,你别急,慢慢说。县衙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江贵喝了口水,未及讲话,反倒哭了起来。
曾国藩愈发纳闷:“江贵,你有话说话,哭什么呀?”
江贵把水杯放到桌上,突然跪倒在曾国藩的脚前,哭着说道:“大少爷,此次县衙门出事,把您老饶上了!”
曾国藩一愣:“江贵,你起来慢慢讲给我听。”
江贵爬起身,稳定了好半天情绪,才止住泪水,把自己从县衙一名典史口里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讲给曾国藩听。
朱孙诒从白杨坪回到县城的第二天,呈文便递进了知府衙门。
当时的知府是山西人洪振发。洪振发也是个出身两榜的人,由中书令做起,一直做到知府的任上,是个出了名的胆小鬼,又心细如发丝。
洪府台接到湘乡县的呈文打开一看,自已先就吓出一身冷汗。这样的呈文他是断断不敢批复的。
他把朱孙诒的呈文本子原样封好,印绶都不敢盖一个,便急忙交专差速递巡抚衙门。尽管长沙城此时还被太平军围困着,但呈文还是被辗转摆到张中丞的案头。
那日巡抚衙门负责刑名的师爷恰巧去城外看一个亲戚末回,营务师爷左宗棠又偏偏饮酒未归,张亮基就只好自已将呈文拆开,歪在签押房的炕上,细细看了一遍。
看完本子全文,张亮基也觉着事情有些跷蹊:既然已经审明不是“长毛”,如何还要砍头呢?尽管这时朝廷对处斩权已向地方衙门放开,明确晓谕各处,无论大小衙门,只要拿获“长毛”,可先斩首,再逐级申报。但这是专指的“长毛”而言。
张亮基想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提笔在呈文的一角批了这样一行字:非常时期不要拘于常理,着知府衙门会同湘乡县复查后裁定即可。
张亮基在这里其实也是耍了一个滑头。他既不说准,也不说不准,却用了个含糊其词的“裁定”二字。流放三千里是裁定,就地斩首是裁定,无罪释放也是裁定。
呈文不久便转回知府衙门。
洪府台拆开呈文一看抚院的批复,就急忙传话让备轿。洪府台这人有个好处:对上宪交办的事,他从来都是不走样地照办,不敢打一丝的马虎眼。
洪府台的轿子赶到湘乡县时,朱孙诒正在内室同家人用晚饭。
闻报,朱孙诒放下筷子就急忙更衣;洪振发已经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朱孙诒抢前一步见礼,洪振发则一把挽住朱孙诒的手;两个人就厮让着走进签押房。
刚一落座,洪振发就从袖中摸出本子,小声问朱孙诒:“老兄台呀,这些人犯既然已经审明不是长毛,如何还要判斩刑?”
朱孙诒先接过本子拆开看了看抚院的批复,才小声道:“府台大人哪,您以为下官有杀人的瘾呢?下官也是迫于无奈呀丁忧侍郎曾大人做过五部侍郎,不仅审过满人,还审过侯爷。他说这些人当杀,下官敢把这些人流发吗?”
洪振发一听这案子把曾国藩给牵扯了进来,脸马上一懔,接着道:“曾大人非其他丁忧官员可比,不要说抚院,就是总督,也怵他呢!即然他老人家认为该杀头,自然就是该杀头。”
朱孙诒小声道:“府台大人容禀,下官还有一事需要大人给下官做主。”
洪振发急忙站起身,连连摆手道:“老兄台客气,老兄台客气!老兄台万不要这般抬举本府。本府小时候,凡事都是父母做主;娶妻后,凡事都由内贱做主;进学后,凡事都由恩师做主;做官后,凡事都是上宪做主”
朱孙诒也不待洪振发把话说完便道:“说起来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五十四颗人头而已。所不同的是,这些人呢,都是三湘一带的人。这些人的父母兄弟,已找了下官许多次;连湖南有名的大讼师苟德存,也到了湘乡。下官怕只怕,将这些人砍头之后,惹起众怒”
洪振发拦住话头道:“老兄台啊,您又糊涂了。把全湖南的人都惹恼了,您还可以到别的省去做官;可您要把曾大人给惹恼了,三年起复后,您就只剩卷铺盖一途了!”
朱孙诒终于咬咬牙道:“这些人犯关进大牢已有些日子,再关下去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既然部院已有批复,那就宜早不宜迟。明日午时三刻,便将这五十四人斩首!府台大人正好明日做监斩官!”
洪振发连连道:“您不要难为本府,本府衙门里还有事情等着处理,本府还要连夜赶回去。湘乡的事情,您就全权代劳吧。”
洪振发话毕,茶也不曾喝上一口,连夜又赶了回去。
朱孙诒送走洪振发后,便急忙把刑名师爷传唤进签押房,交代连夜把杀人告示写好誊清,明日一早便贴出去。
朱孙诒口里的大讼师苟德存是何许人也?这苟德存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苟德存原本是直隶乡间的一名不第的秀才,因一位族叔突然发迹,被外放到湖南以道衔候补。后来又用了一件古董,补了个实缺。
消息传到苟德存耳中时,苟德存正是穷途末路之际,慌忙来投奔。
也是合该苟德存走运,他到的当日,湖南巡抚偏巧出缺,印绶暂著布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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