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一辈子去忘记》第15章


节目中听到的多是这样寻常的世态人情,悲喜参半的生活,十分浓郁的人生味,却是可以掷地有金石之声的。
日子久了。节目中就有了一份家常的平实亲切,人生的喜怒哀乐不过是那几种,所有的人都负荷着共同的生命重担,仅只这一点,就是十分可亲可感的。我渐渐明白为什么那些从这个城市离去的人,仍会在深夜从上海、北京、香港甚至西藏打来电话,也许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勾连起与过去岁月的联系,在滔滔的似水流年中印证自身的存在。其实隔了这么久的苍茫变迁,很多话也无从说起,然而沉默中还是有一种奇异的了解,像中国画里“墨痕断处听江流”。
生命如散落在河岸上的碎金闪烁的颗粒,一个主持人要做的,就是收捡它们,恢复其天然的完整,恢复平庸卑微的生活中最珍贵的光明、幻影和美。
最后一夜
年年到了毕业生离校的时候,真有些怕做节目,最怕电话那端有人说,“这是最后一夜听你的节目。”
其实离别是早已等在那里的,只是事先谁都别过脸去不看。只异口同声地说忙——忙着办离校手续,忙着大包小包地搬运行李,忙着写漂亮的留言,忙着憧憬未来,连平日壁垒森严的女生宿舍也热闹非凡地忙着——连照毕业相都是个节目,大家都乘着兴说,“喜欢这样的情形。比较地像现代人的情感——理性、实际。”
然而这一刻还是来了,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静夜里轻轻地叩一下窗,鼎沸的人声忽然安静下来——哦,最后一夜了吗?
事先准备的悲泣喜笑,一切的情绪、对白都落了空,只有一瞬间的静默。我将话筒关掉,推上CD键,是那只英文老歌,“早些时候,我们说好要去寻找一条河流……”暗哑的男声衬着干干净净的萨克斯风,在夜里飘来荡去,“早些时候……”
……早些时候,大家都未来得及学会掩饰心中真意。毕业压力如芒刺在背,他们犹有余暇去听支好曲子,看一场值得看的电影。再忙里偷闲写封信来说给我听,草草几行字,不落上下款,似稳熟的老友,看了忍不住要微笑。
……再早些时候,还是他们,初初经历人世风霜,巨细无遗地写了长长的信来,说不尽的琐碎心事:爱或不爱。欺骗或背叛。第一次受伤。小小的啮咬着心的烦恼。信的末尾反反复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呢?”
……更早些时候,也是他们,刚进大学,浅色的牛仔裤或布裙,眼白是浅蓝的,嘴唇嫩红。打电话给刚认识的电台主持人,叽叽呱呱地边笑边说,“昨天第一次参加通宵舞会,回来时空气新鲜得不能相信,不知道是做梦还是醒着。”
谁知道呢?或许4年就是这恍惚的一瞬?天亮了又黑了,已经是最后一夜,行李都捆扎好了,坐在空床板上,喝着很凉很凉的啤酒。电台里那只陈年旧曲还没有播完,琴声在夜里溅散得不可收拾。谁也不说话。最后一夜就要过去了。
明日?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生于70年代
我出生于70年代,我的大多数听众亦如是。不久前我们曾在节目中谈起这个话题,试图为这一代人勾勒轮廓,但并没有得出结论,也许是因为我们仍太年青,年青得无法回过头去看清这一群体的全貌,无法在飘浮的空间里寻找到70年代应有的历史感。
一个年代总是不可避免地在一群人身上留下烙印,1976年出版的《这一代》将50年代出生的人称为“受伤的、迷惘的、思考的、被耽误的、战斗的。”张楚用一句话为他自己和所有出生于60年代的人定义——“我成长于理想破碎的年代”。现在,轮到我们为自己这一代命名,却在各种半昧不明的字眼面前踌躇不已。
我们从未经受集体性的巨大亢奋与失落,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诗人、歌手可作代言人。在那晚节目中,一位24岁的听众说:“我渴望了解民族和文化的根源,但它们始终背对着我。”另一个年纪略长的说: “我们这一代对人生一知半解。”最后一个打进电话的是个女孩,她说:“这一代人缺乏信仰,没有一种力量能将我们凝聚在一起。”我问她:“你可有信仰?”她沉默片刻引了一句王菲的歌词答我:“我只相信
爱情,希望有个幸福家庭。”
对世俗生活的肯定是这一代人共有的特质吧,巨大的变革发生于我们懵懂无知的少年期,无从反躬自省。等到成年时,我们已无暇旁顾,只能加快脚步,赶上飞速变化的世界。我们匆匆地上学、上班、赚钱、买房、结婚,成为最年青的市民,在生活表面急急游走,孤独地呼喊着擦身而过。我们天真又世故,对人生的了解破坏了对理想的信任,讽刺嘲笑了渴望,过分注重个人化的情绪体验以及市井生活的平庸气息阻碍了伟大的、卓尔不群的品格的诞生。
幸运的是,我们仍十分年青,未来仍会在不可测知之时掀起惊雷。
个中滋味
年初某新成立的演唱组赴港宣传,特意前去拜访刘德华请教成名秘诀,刘半笑半真地说:“喏,与我拍张合影,拿到街头巷尾给人看,立刻红。”——以为这是口气大?不不。如果依计而施又能够奏效,这便是江湖地位,公众人物人人梦寐求之。
有线台前段时间重播武侠经典《射雕英雄传》,咦?这烧杀抢掠的金兵甲何等面善?看看演职员表原来是刚出道的周星驰。忍不住大笑。今日的成名人物,个个都是从这般卑微的小角色演起,到了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时,方可长舒一口气,睨傲万物,这种境地,人人趋之若狂。
从前做电台节目,采访一二三流歌手,有的日渐红了,说话姿态渐趋圆熟,且懂得揣摸大众心理,常发表言论,“其实,我希望过普通人的生活……”其辞若有憾焉,却不无骄傲,要大众十分留意、喜爱、崇拜之,才得享面孔路人皆知、毫无隐私可言的烦恼吧。当然,也不是没有副作用,如克林顿绯闻案。一失足成千古恨,遭国会弹劾,他仍作“日理万机”的大众偶像状,绝不挂冠求去——只要人在江湖,总有翻身机会,10年之后,谁还念念不忘这个男人品行不端、出尔反尔?
然而,公众人物惟一的敌人,恐怕也是时间吧?届时号召力渐衰,再恋栈着不肯走,也渐渐不大有人记得了。有聪明的,便走得早一点,在众人的眼泪、惋惜、挽留中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庭园恬淡、岁月不惊。至于背后是不是有隐忍的凄凉……他不说,也就没有人知道了。
孤单而顽强的身影
女过三十不好嫁?不不不,任何女人要嫁出去都易如反掌——只要肯降格以求。
30岁以后的单身女人常有料想不到的艳光,因为太清楚没有退路,老不得。时间像野兽追在身后,让人发急。眼前似锦的繁华都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是一个男人,一点贴心的暖意。可是,就这样轻易俯就、草草嫁掉吗?真是不甘心——拖了这么些年,又为了什么呢?所以,一旦有恋爱的机会,往往拿出“拼将一生休”的决绝与刚烈。只不过,能爱的,大半是已有家室的男人,这些男人……不说也罢。女人就这样委屈、隐忍、毫无指望地爱着……日子过去了。
爱年青的男人吗?——李昂的小说里写过一个叫唐的女人,爱上一个小她10岁的鼓手,那男子也与她疑幻疑真地暧昧着,直到有天鼓手领回一个黑发大眼的少女,看到他蹲在那19岁女孩面前为她打鼓时认真热切的眼神,唐四肢冰凉转身离开。我们几个女人看到这一段都怵然心惊:哦?我们的未来衰败如斯吗?真不能想。
她们的将来我不知道,不过满街上的中年女人都是差不多的,谁愿意费力去辨认呢?
有天坐车经过东塘,身边朋友忽然指着窗外一个人给我看,我只来得及看到暮色中一个女人微仰着脸的侧影,“喏,就是她,37岁了还没结婚,说是要等真正爱她的男人出现。”朋友当笑话讲给我听,我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悲怆。时间已经晚了,什么都在暮色中暗下去了,只有这个侧影,最顽强,也最孤单。
煎熬
我没见过那么不耐烦的脸。
他刚从一家五星级酒店离职一个月,一时没有称心工作,天天在家抽闷烟,世界杯也看不进去,我这个客人也跟着心中忐忑。
“其实你用不着担心……”我试着开口。
“不担心?”他一把拉开窗帘,指着对面摩托罗拉总部的簇新大厦,一脸的焦灼瞪着我:“他们都在工作,我呢?在这里受煎熬……”
北京庞大的车流人海在玻璃窗外静无声息地急急流淌,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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