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会》第41章


李尊吾:“他的计划,是扶持民间的强者?”
普门:“民间的强者得民间自己长出来,扶持的,只会是走狗。”
杨放心拜普门为师,想借用他的底层名望。底层浊不可视,普门给他张名单,均是市井中深藏久隐的武人,各有班底。
这些人不属于普门,属于“井”组织最初的历史。原都是负有特殊使命、以小手工业者身份潜伏于市井,保持组织性,一代代繁衍。在漫长的时间里,失去反清复明的宗旨,成为安居乐业者。普门对他们没有指挥力,对于他们,他只是一个被供养的大仙。
普门:“他们都是犯懒贪闲的人,召集起来会很麻烦,杨放心有口才、背后有北洋军财力支持,让他做吧。不管凑了多少人,都要成为你的人——可以做到么?”
感觉普门是照穿人心的眼光,李尊吾点点头。
普门放松下来,语调稍高:“保住三重人世,才可不亡国。割地赔款都是外伤,人世是内脏,人世一坏,得了内伤,就再也挡不住洋人了。”
之前古怪的细声慢语是防备用人偷听。他又音高一度,喊了句日语。西侧纸门拉开,走入三名用人,撤去火锅,另设新几,摆上茶具。
日式茶,大壶小碗,三名用人神情专注地操持。
普门:“人老真是麻烦,无人照顾,处处不便,伺候久了,又浑身不自在。你说眼盲后剑法变得敏感,可否见识一下?”
语调中竟有自怜的哀情。李尊吾一时惘然,不知如何作答。
普门:“十年前,我求死不成,今天可以求到么?”
刀不离身,是长年习惯,出于对普门的尊敬,怕尺子刀锈斑污染席榻,立在室外环廊里。
普门:“取刀吧。”
此刻用人正将茶道特制的煮水壶置于炭盆上,壶底铁质受热后的微声,如婴儿梦呓。
李尊吾坐直身体:“不必。”
顺手揪下捣茶叶刷子上的铁丝,划过普门颈际。
一股血喷出,如从普门身体里跳出一个人,倒于席榻。
这股血过后,脖子的血喷便弱了,薄如粉色晨雾。
普门:“死是这样的,好玩。”眼神转成孩子失去玩具的悲伤,凝定不动。
喷血声和煮水声持续。
头颅顺着脖颈伤口,缓缓后转,最终停止的姿态,似一个看书看累的人仰面松弛一下。
对普门尸身,李尊吾俯身磕头。三位用人放下手中活计,平稳站起,各从襟口里抽出一柄无锷短刀。
一人劈来,李尊吾斜行起身,定在两步之外。
那人右腕动脉被划开,以左手堵着创口,不敢再动。
李尊吾指尖捏着那截铁丝,踱上环廊。
其余两位用人没有追,面色压抑得可怕,一人鼻翼抽搐,终于喊出一声:“为什么?”是汉语,发音标准,语调自然。
已拿上尺子刀,正要顺廊而去,听到此声,回身迈入门内,白浊瞳孔犹如妖魔。那句话说得如京城人,有过长期的汉语会话,这一句才能说到此程度。
装作不会汉语,是为让普门放松防范,好偷听他与来访者的对谈。
虽知普门老练,他们听不到什么,但这份心机,李尊吾感到是对普门的亵渎,愤怒得鬓角发凉。
砰的一声,北侧纸门拉开,进来两人,听磕碰声,持着木杆兵器,可能是三股叉。环廊也爬上一个人,无声靠近,从所持兵器的寒气推断,是三尺四寸的长刀。
眼盲,更要快速移动。敌人追击时,才会发出声响。李尊吾向前冲出一步,猛然矮身反撩一刀。
刀尖戳入环廊来敌的咽喉。人在往前跑时,往往暴露咽喉。李尊吾蹙眉,怎么是三流货色?
以之形路线向室内行出三步,每当身体转向,便有一人中刀。刀不是向前砍,是向后撩的,古战场的马上长刀杀招是“拖刀”——拖刀逃窜,忽然回身,可斩上将。
倒下三人,两名短刀者一名三股叉者。剩下的一名持叉者,喘着粗气,不敢上前。
知道他们只是粗通武功者,李尊吾便手下宽松,只划开皮肉。
遵从这里的习惯,席榻上不穿鞋,但脚布不比袜子,左脚的散开掉了。刀头后探,在席面上滑过两圈,捞到脚布,缩刀带回。
李尊吾蹲下系脚布,想到普门在上茶后求死,正是让这几个用人作见证,死因明确,他们好向上级交代。用人们攻击,或许是想为普门报仇,服侍三年,也在情理。
李尊吾的脸,对向持叉者。
喘息中带着哭音。
做手势让他把叉子奉上。
那人将叉横持,走近跪下。
捋着木杆,李尊吾摸到叉头,手指在三股中游了个来回,叹道:“日本叉是这样!边侧的两股为何不冲前,是横着的?我还以为摸到了枪头。”
那人涕泪满脸,努力让语音成句:“就叫枪,不叫叉,十字枪。两侧股横着,不为扎,为了拔。”
枪尖扎入敌身后,两个侧股横抵在敌人铠甲上,由于反弹力,枪尖自己就蹦出来了。十字枪是连刺的设计。
李尊吾赞了声:“有心。”起身出屋。
腥味扑面,环廊上的死者流了一摊血。避血而行,有些许愧疚,默念了句“阿弥陀佛”。在环廊下穿鞋时,身后二十米响起一声怯怯的问话:“就这么走了?”
李尊吾:“还要怎样?”
身后再无声。
陶二圣受不了躺在榻榻米上以小炭盆取暖的睡眠方式,半夜冻醒,住过一夜,搬到南山寺客房去了。
是二十人躺的大通铺。他对和尚的烧炕水平嗤之以鼻,花了两天改造火道,这个中午,当他躺到炕上,刚觉得后背有了热度,却腾云驾雾站到地上。
李尊吾揪着他的胳膊,道:“陪我下山,雇到辆骡车,你就可以回家找你的女人。”
他看了眼大炕,难过得几乎落泪。
骡车好找。给陶二圣一块银角,作为回终南山路费。
车厢以厚棉作帘,内有一个小手炉,李尊吾只想一头栽进,昏昏睡去。垂帘,骡车开拔,却听一串脚步不离不弃。
强压睡意,李尊吾喊道:“二圣啊,是你么?”
外面“嗯”了一声。
李尊吾:“怎么还跟着呢?”
十几步过去,陶二圣开腔:“来五台的路上,你劝过我抛弃女人……我想了想,你说得对!”
立时困意全无,扬手掀帘,忘了眼盲:“为什么呀?”
陶二圣:“我都三十九了,跟女人耗在一块的时间太久,该做点老爷们的事了。您就带上我吧,我这人不怕苦、敢拼命。”
唉,那时劝他,为说说自己的心事。李尊吾:“我是又老又瞎,跟着我,没好。先回终南山,和你女人商量商量,等有好机会,再下山。”
陶二圣:“我除了认识我们村的、卖杂货的,就是认识你了,我没别的机会。”
李尊吾语气软下来:“我是穷途末路的一个人,帮不了你。”
陶二圣:“别蒙我,你是个做大事的人!就冲你那把刀——多怪的一把刀,你不是一般人!”
一丝苦笑袭上嘴角,李尊吾:“你的女人呢?”
陶二圣:“她能活下去。”
手指在刀柄上松开,差一点刺出帘外。世上每分每秒都有伤天害理的事,既然你这么有心机,我也就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了……
倦意又起,李尊吾道:“上车吧。天寒路远。”
28 争大
天津初级师范学堂的西配楼,一二层归“地方自治研究所”。
自“议事局”成立后,研究所完成历史使命,空了许久的楼层,入冬后便逐渐有人入住。
这些人挂着小贩式四处讨好的笑容,在师范学生眼中说不出的古怪,院子里碰上,都本能躲开。
西配楼玻璃窗用报纸糊了,白天不开门晚上不开灯。深夜归校的学生,曾看到楼里有担架抬出,上面的人裹头裹脑,不知死活。
从房间数量和不断入住的人数计算,楼内进行着大规模淘汰,夜里流水般不断抬出去人。
这日上午,做操的学生见校门走入两人。一是农民、一是盲人。盲人的拐杖是根布满黄锈的铁条,眼尖的学生发现底端是刀头,每一下杵地都是装样子,刀头离地有纤毫之差。
他俩向西配楼而去,敲开一扇门,盲人进去,农民留在室外。
那间是大教室,原供乒乓球、吊环等室内体育课程,地方自治研究所迁入后,改为集会场。
室内冲突刚过,地上躺着一位晕死的伤者,除去施救的三人,室内人都看向入门的盲者。
四十余人,空气污浊。盲人:“你们里面,应该有听过我的人,我是李尊吾,四大刀之一。”
空气一清,众人同时停住呼吸。有人搭腔:“听过你的功夫,没见过你人。”
李尊吾:“那就见见功夫。”
刀尖向前划出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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