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欲碎》第90章



展凉颜轻轻推开展樱,疑惑地望了楚凤歌一眼,又眼神询问着梅青玄。梅青玄也相当诧异,二人对视一下,又赶紧回头来扶起梅夫人和梅牵衣。
忽然,楚凤歌陡然“啊”的一声狂吼,挣开扶着他的弟子们,再次冲上来,“我杀了你们!”谭中柳刚转过身来,听到身后人声,连头都不回,回身笔尖前点。原以为能制住破绽百出的楚凤歌,不防他身后手下的刀比他人快,拦在了前面,挡住了进攻的狼毫。
“呀,判断失误!”谭中柳笑笑地收笔回来,在指尖一转,最后插回书册里。
一见楚凤歌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了,虽不甚明白却也知机不可失的江湖好手们,顿时沸腾了起来,让着要斩草除根,杀他个片甲不留。
狂人谷的弟子拥上前来,大刀横立,将楚凤歌护在中间,又是两相对峙。楚凤歌按着胸口,几次提气,脸上惊狂逐渐褪却,眸中尽是难以置信,忽然眼神一扫,瞪向梅牵衣。
“牵衣,是你?是你害我!”
梅牵衣望了他一眼,从梅夫人怀里挣开,从梅青玄身后走出,眼中清凉一片,满是悲色,摇头道:“不是,楚叔叔,我不想害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娘对你刀剑相向。”
“就是你害我!我早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好心!原来你跟着我,是为了向我下毒!”楚凤歌眼中恨意又逐渐聚集起来,扬手让身边的手下让开。他上前两步,“牵衣,连你也这么对我!”
“我不想害你,楚叔叔。有素姑娘在你身边,我怎么下得了毒?”梅牵衣知道楚凤歌如今也是内力尽失,他们如今是势均力敌,都不存在威胁,所以对他的靠近也丝毫不怯,倒是展凉颜放心不下,示意展樱上前,与谭中柳谭中柳一左一右,站在她斜后方以防万一。
“我只是想帮你。楚叔叔,你在狂人谷里,这些年,爱着我娘,快乐吗?”
“我……”楚凤歌眼中恨意被这问题引发的思虑稍稍压下,但很快又燃起火焰,“只要能夺回小果儿,我就会快乐!”
“那用什么夺回来呢?”梅牵衣不理会他的恶劣粗暴,仍旧温吞吞地说着,一边问着,一边又在心里替他回答着。
“爱,我爱小果儿,没有谁比我更爱她!”
“可这些年,你做的事,你所表现出来的,是在爱她吗?大家都说楚凤歌是梅家的仇人。楚叔叔,你是我娘的仇人吗?你想当她的仇人吗?”
“不,不想!”楚凤歌被这个“仇人”骇住了,“梅家才是我的仇人!他们抢走了小果儿,我爱小果儿,她必须在我身边!”
“小果儿如今就是梅家的人!”梅牵衣闭了闭眼,并不忌讳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自己娘亲的闺名,“你与梅家为仇,现在就是这样。可是,这是你要的结果吗?楚叔叔,你也看到了,若是你打不过他们,就只能被他们打死。你若打得过他们,最后势必逼死我娘。刚才若不是我和展凉颜拦的及时,我娘已经死了……楚叔叔,你想这样吗?你想被你爱的人杀死,或者你爱的人被你逼死吗?”
“不,我不会让小果儿死……我想杀的是梅青玄!”
“可梅青玄正是我娘喜爱的。你若要杀他,势必得先杀了我娘。楚叔叔,若你非拽着这个死扣,你和我娘就必有一人会死。人死了,就什么都没可能了。这样的结果,你愿意吗?”
楚凤歌心中一痛,梅夫人刚才引颈自刎的画面倏尔浮现脑海,当时,他已无力拦阻。他记起那一瞬间的害怕失措,记起那一瞬间的万念俱灰,还有那一瞬间一丝一闪而过的懊悔。
小果儿……
“解不开这个死扣,不如就放手吧。趁着现在,在一切都还可以挽回的时候。”梅牵衣看着他眸中厉色渐渐变淡,闭了闭眼,道:“狂人谷风景虽好,可好过天下山川?楚叔叔,你活这一世,就甘愿只拘囿于庐山这一小小山谷,而让你书房的那些天下游记笔谈继续蒙着厚厚的灰尘吗?”
听到有人提当年豪愿,逸兴遄飞,楚凤歌如死灰般的眼神突然活了起来。天下风景,锦绣山河,登高处,一览众山小;临低水,试看源流长。这谷外,这山外,这世间,不一样的地方,有着怎样不同的美景胜画。他想去看,想去走,想胸怀四海,想拥抱五岳,可是,在金陵渡口……
那神采飞扬的眼神忽然又黯淡下来。“我爱小果儿,爱了这么多年,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为什么她不爱我?”
“那你又为什么只爱她,而不爱别人呢?楚叔叔,这也是没法子的啊。”幽幽地长叹息一声,她微抬头,轻吟着:“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楚叔叔,这不是你自己唱的吗?”
轻音曼言,柔声细语,逐渐平抚了楚凤歌的狂恣,他近乎着迷地望着梅牵衣,视线却并不聚焦,眼底呈现一片神往。
当日,小果儿也这么年轻,她犹带稚气的脸上,满满全是憧憬。她爱外面世界的千山万水,爱他为她描述出的锦绣江河,所以,她走了,去看她爱的山山水水。而他爱上她那双憧憬的眼睛,满是希望,满是光彩,所以他一头栽了进去,再也出不来。
叫他怎能放弃,怎甘心放弃。小果儿是他先遇上的,是他先爱上的啊!
“楚叔叔,没有先来后到啊,只有爱情深浅。我想当初我娘一定也喜欢你的,可是,她更爱我爹。你拿你全部第一的感情去换她最多第二的感情,真的愿意吗?楚叔叔,只有爱你的小果儿,才值得你去这般死心塌地地对待,不爱你的,她不值得了。”
林中风过,年轻少女轻柔的嗓音,带着几分成熟的沧桑,轻轻地述说着爱情里这些最浅显却又最容易被人遗忘的道理,犹如清风而过,落在每个人的心里,成了一曲宛转悠扬的乐章。
楚凤歌渐渐平静下来了,他想起了多年前在汉水边上洒泪替他送别的姑娘和金陵渡口盈盈笑语的少女;余夫人也想起了替她摘花插鬓的青梅竹马和描眉画唇的新婚丈夫;谭笑剑想起了早逝不及疼惜的妻子和那擦肩遗憾的娇俏爱人;林行甫想起那爱撒娇耍赖却又聪明懂事的小敏和她最爱的少爷……
就连梅牵衣自己,也想起了那个江南烟雨里临窗而倚的白衣少年和孤岛高阁上为她披衣送暖的绿衫男子。
而展凉颜,则想了很多很多。
66一女泯恩仇
“凤兮;凤兮!何欲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欲者殆而!”
远远的,似乎有歌声飘来;狂放不羁。一个摇着羽扇的少年,纶巾白袍,意气人生,两袖笼清风,杖藜步随月。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却不料,误落尘网中,一去二十年。
楚凤歌拂了拂衣衫上的泥尘草屑,站起身,甩掉所有狼狈,绿杖在手中旋转两圈,朝梅牵衣道:“牵衣,你说得对,这小小山谷,岂是我楚凤歌栖居之地?爱我的小果儿是我平生最爱,不爱我的……”
他眉目暗了暗,喃喃道:“我终要放下的。”就算坚持再久,不是你的,终是要放下的。
梅牵衣看着他扬眉含笑,白袍虽染泥色,但风中独立,端是一朵暗夜剑兰,壮志逸兴,豪气素霓。她想,或许当初没有遇到金小果的楚凤歌又回来了。一别二十年啊。这二十年,到底是谁亏负了谁?他困了爹娘二十年在江湖,而爹娘又何尝不是困了他二十年在这小小山谷。
楚凤歌遥遥望了梅夫人一眼,她站在丈夫身边,柔静如水。再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凄厉与憎恨,多了释然。她望着她的女儿,脸上是身为一个母亲的骄傲与欣慰。她与丈夫相偎,是满足。
楚凤歌心底不断地回忆着当初金陵渡口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笑语盈然,光华流转。这些年,他到底执着着什么?二十年啊,足以改变一切。那个灵动活泼的少女,早不是当初的模样了。她眼里不再光华毕露,不再有那绚丽的神采,有的只是安闲的莹光流转,柔光波静。其实……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平凡的母亲,爱家庭,爱丈夫,爱子女。
平凡如水。
他想,是该这样了。这二十年,快乐不快乐,总是已经过了。他是这样了,小果儿和梅青玄也是这样了。未来的日子,不过,就是他们多了一双儿女。他……
“楚叔叔,你待我好,我知道。你也说了,牵衣是个好女儿,有这样的女儿很有福气。虽然牵衣不知是不是真好,但既然楚叔叔说了,我就问了。楚叔叔,你愿意有这样的福气?”
耳畔又传来轻柔慢语,楚凤歌闻言乍喜,目露精光,睇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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