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死亡:恩宠与勇气》第71章


“好,祝你玩得愉快。”
我搭电梯到一楼柜台,诺伯特正在那里。
“肯,你不应该让自己喝得这么醉,你应该为了崔雅坚强起来。”
“哦,天啊,诺伯特,我厌倦了坚强,我要让自己脆弱一阵子,这会让我好过一点的。我要出去透透气,我会打电话回来的。”
“别做傻事啊,肯。”
德国的商家星期天是不营业的,我走在戈德斯贝格的后街上,愈来愈自怜。此刻我心里想的不是崔雅而是我自己。我他妈的这一生已经毁了,我的一切都给了崔雅,而崔雅,我真想杀了她,她竟然要死了。
我悻悻然地走着,一路抱怨竟没有半家酒馆开门营业,突然我听见几条街远的地方传来波卡舞曲的音乐。那一定是酒吧,我心里这么想,就算是星期天,你也无法让德国人远离“Kolsc”和“Piers”啤酒的。我尾随着音乐,来到一间距离市中心有六条街远的小酒馆,里头有十来个人,大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先生,他们的脸颊似乎打从“Kolsch”上市的那一天起就泛着红晕。音乐非常生动,不像美国人所想像的那种劳伦斯·威尔克式的滥隋波卡舞曲,而是当地的蓝草音乐,我很喜欢这种音乐。酒馆里有半数的男人(没有女人,也没有年轻人)围成半圆,随着音乐起舞,彼此勾肩搭背,踢着腿,跳着类似希腊左巴的舞蹈。
我在吧台前坐了下来,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中。一瓶“Kolsch”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假思索地一饮而尽。接着又递来一瓶,我再度一饮而尽。
灌了四瓶啤酒后,我忍不住哭了起来,虽然极力想掩饰,就是无法停止。我不记得自己曾经这么放肆地哭过,当我有两分醉意时,朝我方向跳舞的几位男士,示意我加入他们。“不,谢谢你们。”我挥着手婉拒。但他们不放弃,其中一位很友善地拉我加入他们的阵容。
“Ich spreche kein Deutsch”(我不会说德文),这是我唯一能记住的德文。他们微笑地对我表露关切,好像真的很想帮我。我想夺门而出,但钱还没有付。我把手搭在左右两边的男士肩上,开始前后舞动,还不时踢踢腿。我忍不住大笑,接着大哭,就这样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大约有15分钟,我的情绪完全失控,恐惧、惊慌失措、自怜、狂喜、为自己感到遗憾,也为自己高兴,我觉得窘极了,但是他们不断地点头微笑,好像在对我说:“没关系,年轻人,一切都会没事的,尽管跳吧,年轻人,只要跳就对了。你看,就像这样……”
我在酒馆里大约待了两个小时,跳舞,喝啤酒,一点也不想离开。不知怎地,所有的感觉和思想突然涌上来,洗刷了我的一切系统,它们全暴露出来,也都被接受了,虽然不是全盘被接受,至少我的内心开始平静下来,让我能继续走下去。我终于站起来,向酒馆里的男士道别,他们对我挥了挥手,继续跳舞。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要我付酒钱。
后来我告诉爱迪丝这件事,“你现在总算了解真正的德国人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想说明的是,我终于开始接纳崔雅可能会死的事实,也愿意放弃个人的兴趣,以支持她为首要的工作。我很想宣称这是由于禅坐的电光石火和瞬间的洞见,使我生起足够的勇气重新投入这场战斗,或者是因为某种超验的显现让我清醒。但真相却是在一间小酒馆里,和一群不知名也不懂他们语言的老男人共处了两个小时而开悟的。
回到波恩,我与崔雅最深的恐惧开始示现。第一,脑瘤没有完全消失。事实上,在这种治疗下80%与之相似的病人,脑瘤都消失了。最严重的是,崔雅所接受的脑部放射线已经快到极限。第二,虽然肺部的大肿瘤已经萎缩,但有两个新的瘤正在形成。第三,超音波显示她的肝脏又出现了两个肿块。
我们回到病房,崔雅的情绪开始崩溃,我把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深深地吸入她的痛苦。我发觉之前在小酒馆里所流的眼泪,就是为了现在,为了眼前这一刻。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判了死刑。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美景,这是我最喜欢的季节。但是这可能是我最后的一个春天了。”
崔雅提笔写信给她的朋友,一字一句小心地斟酌着:
和转移性的癌症共同生活,就像在坐云霄飞车,不知何时会有好消息、何时会掉落悬崖、何时会心惊胆战、何时恐惧会突袭全身。他们上个星期为我做了肝脏超音波扫描;我躺在手术台上,操作员从各个角度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全身扫描,然后把一位女士叫了进来,用德文讨论了一些事后,又重复进行一次扫描。他们只对我说“深呼吸——停住——自然呼吸”几句话。我起身时看见荧屏上有两个小点,我很确定那就是肝癌。回到病房,我整个人开始崩溃,心想可能活不过今年了;我必须有这份心理准备。
然而要如何在不伤害“求生意志”的情况下,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呢?当我还在为生命搏斗时,如何让自己坦然面对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甚至不能确定这个问题是否成立;有时我觉得可以坦然接纳,因为这两者也许没有冲突。刚发现有肝癌时,那份悲伤实在是太巨大了,后来做过深呼吸之后,我逐渐能接受这个事实,虽然还有些不情愿。事情如果要发生,就让它发生吧!到时候再应付,现在我不想胶着在上面。即使被困在医院里,窗台上的花也令我喜悦。我觉得自己已决心尽力而为,即使有肝癌,不一定会导致死亡,还有其他的治疗方法。奇迹可能发生。
云霄飞车的另一次急速俯冲是——我的免疫力没有回升到大夫预期的理想状态,因此他为我注射高剂量的优质化类固醇(八星期的剂量集中在四天打完)。还有一个令人反胃的俯冲是——奚弗大夫对脑瘤没有完全消失感到相当失望,他原本以为脑部的肿瘤经过放射线放射与第一阶段的化疗后,可以全部消失,如果第三次化疗后仍然没有完全消失,他就会用“cis…plahnum”来治疗,剂量与时间仍未知。
肯和我决定在第三阶段的治疗开始以前先回美国一趟,我的身体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再接受治疗。我迫不及待想回去,回到那块说英语的土地!在波恩时,我们学会以更敏锐的眼光来看国内的初选、毒品以及游民,等等问题。我非常惊讶,去年发生在洛杉矶的帮派械斗案件竟比欧洲全年度的总数还多。但是我仍然热爱这块土地,我真的很想回家。
送给你们每一个人爱与拥抱,你们的信、电话、祈祷与祝福,让我们在这里的日子快乐许多。我们现在好比是放长线钓大鱼。肯一再地重新投入这场艰苦的奋斗,令我感恩不尽——感谢你们长久以来的陪伴。
心中充满爱的崔雅
我要以开放的心情面对痛苦与恐惧,勇敢地拥抱它,接纳它的存在——这就是事实,这就是眼前所发生的现象,是我们都很清楚的无常之苦。领悟它,生命就会有惊喜。我真的可以感受这份惊喜,尤其当我听到屋外的鸟鸣,或在乡间开车时,我的心洋溢着喜悦,它使我的灵魂充分滋养。我并不想打败我的疾病,我要顺受,原谅它。如同史蒂芬·勒文所说的:“以恐惧面对痛苦所产生的感觉就是自怜,它令你想要改变当下的真相。但是如果以爱来面对痛苦,把心安住其中,不以恐惧或嗔恨,而是以仁慈来面对它,那便是真正的悲悯了。”
最近我觉得对肯有一股特别的爱意,度过危机之后,他相当坦然与专注。我想,不管身体是否能痊愈,这才是最重要的;让我的心保持柔软,保持开放,这才是重点,不是吗?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凝视着窗外,我再一次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如此热爱春天。我会永远喜欢秋的金黄,但春天更能深入我的心髓,也许我暗自期望我的人生还能出现一个崭新的春天!
我要努力让一切好转!这不是一场战斗,也不是充满怒气的抗争。我要继续走下去,不带丝毫的嗔意与苦涩,而是无比的决心与喜乐。
18 可是我还没死
他不活在当下,回顾的眼睛总是悲叹过去,轻忽周遭种种的富饶,他总是踮起脚尖望向未来。除非他能超越时间活在当下的自然中,否则他不可能快乐、坚强。
崔雅和我终于回到博尔德,回到我们的房子、狗儿和朋友当中。对于崔雅目前的情况,我有一种奇怪的平静感,混杂着真实的接受与忧伤的宽容。崔雅非常明白病情的严重性,但是,她的镇定与对生命抱持的喜乐似乎与日增长,她很高兴自己还能活着!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