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不聪明》第20章


忽然我的肩膀一轻,他把手肘拿开、站了起来:“走吧?”“走不动。”我赖在长椅上,完全不想考虑找路回家这件事,更别提去路上招手拦车了。“有水喝还不走?”这下我起来了:“哪儿有?”“走吧,我都看到了。”他拉起我往人行天桥上带,累得够戗、又顶着二百度近视眼的我干脆什么也不看了,只管跟在他后面。穿过马路跟着他进了一间屋,坐下来才意识到那是家酒吧。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刚跑残了两条腿,现在再喝点带酒精的液体,今晚真得滚着回去。不过,这一刻,感觉真好。
服务生捧着酒单站在一旁。幸好这里并不嘈杂,甚至可以说氛围不错。虽然没有爵士乐,台上那个弹吉他唱民谣的小伙也挺可爱。最令人感恩的是,这里没有穿颜色鲜亮的紧身短裙的年轻女孩来回穿梭推销啤酒。
黎靖没看酒单,果断地点了杯Bullet,而我点的是Mojito。
细长玻璃杯和绿意盎然的圆形厚底杯很快送到我们面前。我咬着吸管,一口下去,杯里的液体少了一半。
他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想确认我的脸有没有因为酒精而迅速红晕起来。如果在这个疲惫又放松的夜晚喝到有点醉,对我们两人来说无疑将造成非常尴尬的状况。理由很简单:我们互有好感,却都因为种种原因决定不与对方产生超越友谊界限的感情。假设少了这点关键的清醒,我们酒醒后很有可能将连好朋友都不是。他想阻止这种情形在我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身上发生。
他并不知道,对我来说,即使失去了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东西,也永远不会丢失清醒。算上这一点,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又多了一个。
“怎么了?怕我借酒行凶?放心吧,你很安全。”我抢先说。
“嗯,我很失望。”他一本正经地说笑。
“如果不安全,你会更失望。”
“也许我没机会更失望,因为就算我倒了,你肯定还清醒。”
“喝完这杯回家?”
“喝完这杯回家。”
我们面对面坐着,时钟的指针一格一格在空气中划过,不快不慢,速度如常。杯中的液体色泽丰富而安静,低下头,看到透明的冰块如礁石般渐渐浮出正在退潮的海。
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夏天的夜晚,我们突然兴起跑到了一个从未到过的“近处”;外面没有暴雨也没有沙尘,世界末日也尚未来到,没有任何理由能迫使我们再靠近一点。此刻,我忽然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是独自一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内心所有对他人的依赖都已如断开的链条,再也不愿意扣上。即使在某些时刻有人在我身边,将之理解为巧合或许更有幸福感。
告别时,他依旧送我到楼下,我站在楼道口看着出租车起步亮起转向灯,将他带向茫茫黑夜的另一端。
在屋里迎接我的又是唐唐的面膜脸。这回,白乎乎、湿淋淋的一张假面盖在她的粉脸上。她用手按住嘴角两边,小幅度动着嘴跟我说话:“大晚上的,你上哪儿玩儿出一身大汗啊?”“你快别出声了,万圣节还早着呢。”我扔下包,就瘫倒在沙发上。
唐唐低声怒吼:“什么人啊这是?你这副样子的时候,怎么不见我嫌弃你?”
“我都是睡觉前躺平了再贴,你当然见不到我这样走来走去。”我把她拽过来按倒在沙发上,“趁你戴着面具不用让我看见表情,赶紧老实交代。你跟企鹅是旧情复燃了吗?”
“他想得美!哪有这么容易?”她一动嘴就得用手压着,“怎么着?你这架势的意思是,我没答应他,你就要推倒我?”
我松手放开这家伙,保持舒服的姿势躺在她旁边,接着问:“那你还跟他出去鬼混一整天?”“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唐唐说到这里来劲了,坐起身来干脆把脸上碍事的面膜揭下来扔了,“你不是天天跟你家黎靖出去鬼混,又死不承认跟人家谈恋爱吗?”
“我们是真没有。”我对她进行第一千零一遍澄清。
“我也没有。就算我是一直想着他,也不能他说回来找我,我就得答应吧?”
我不得不佩服唐唐的定力,由衷地赞叹:“忍者神龟,失敬失敬。”
“呸!”她一爪子把我的脸拍开——还真有点疼——不屑地宣布,“我就希望他能有点诚意,不行吗?就算喜欢他,也不能让自己这么掉价吧?!”
我闪身往右退避了五十厘米,目测唐唐的杀伤力应该减半了,才敢自由地发表意见:“唐小雅同志,我非常认可你的思路。可是要等他做到哪一步才松口,你自己心里有没有底?”
这个疑问绝不是我的过度担心。唐唐对追求者的考察完全符合她的职业性格:细心耐心严谨,要有谁胆敢在这个问题上跟她打持久战,先露出破绽的肯定是敌人。
这世上再美好的爱也不会毫无瑕疵,我们所能追求的只不过是相对的完美。如果非要把感情里的所有角落都巨细无遗地暴露在阳光下,便必然感受不到幸福。
她用无辜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说:“我的要求又不高……”
我以每秒低于十二帧的慢镜头速度扭过头盯着她,迟疑地问:“你,要求,不,高?”
“我不想在同一个人身上失恋两次。”
她头仰在沙发靠背上,目光停在天花板的某处,像是在回答我,更像是自言自语。
但,亲爱的唐唐,有些事不是你不承认就代表没有开始。假如他要再次离你而去,难道你真的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将这段记忆像垃圾一样清扫干净,然后完好无损地继续生活下去?你努力固守的防线,唯一能保全的只有尊严而已。
我没有说出口,将它们又一字一句憋回了肚子里。因为我同时意识到:有尊严地失去比盲目地爱要高贵得多。高贵不是虚假的姿态,而是对自己的尊重。
周日清晨七点多,我被电话铃声吵醒。
迷迷糊糊中从枕头边摸过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着“黎靖”两个字。他从没这么早来过电话,处于半睡眠状态的我按下接听键放在耳边:“喂,这么早?”
电话那端一片寂静。细微的电流声和呼吸声似乎是唯一的响动,隐约断续地存在着,给这寂静徒增了几分意外状况的气息。
“喂?黎靖?”我困意顿时醒了大半。
半晌,听筒里才传来一个语气略带试探的声音:“Bridget?”
只这一句,我脑海中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破音,顿感从胸腔到胃里都填满了混浊而燥热的空气。我已经两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如今它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响起,披着我熟悉的名字的外衣,莽撞地冲进我已彻底告别过去的新的人生里。
对,我居然从未删掉过他从前的电话号码。或者说,我从未发觉自己还留有这个黎靖的电话号码。所有“旧同事”的通讯录,全都藏在一个我永远不会再点开的分组里。
我开始痛恨手机通讯录的分组功能。
一时间我不知该怎样反应,他那边也没了声音。干脆挂了吧。我的手指已经快要接触到屏幕上那个红色听筒的按钮时,那边又试探地问了一句:“Bridget,你……现在在北京?”
还好,他没有故作煽情地搬出标准的肥皂剧台词,比如“你好吗”、“是你吗”之类。
“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我在问出口的那一刻忽然醒悟——是谢慧仪。我跟她交换过电话号码。
“我前几天……”
我迅速打断他:“随便了。你找我有事?”虽然这样很不礼貌,但我不想再听一次已经知道的事,或者说不想再多听他说话。
对白果然往狗血的方向一路发展下去了:“我只想知道你好……”
“我挺好的,还有别的事吗?”我依旧飞快地截断了他的话。“
我,”他顿了顿,“今年年初离婚了。”
“恭喜你脱离苦海。有个爱打人的老婆的确挺不幸的。”我都没料到自己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他语塞,半天没有出声。
“她应该没打过你吧?”我刹不住车地脱口而出。这么说的确很不厚道,可我吃惊地发现,自己根本不觉得过分。
“你还很恨我?”他似在叹气。
“你说的是恨你哪一件事?是你隐瞒婚姻状况跟我在一起,还是你老婆跑来打伤了我?”
他终于有了一丝恼怒:“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能不能别这样?”
“你打电话给我,还不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难道你希望我向你哭诉这两年的遭遇?假设我有过不幸遭遇的话。”
“Bridget,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是,你过得不好,我应该负责任。但是,你真的完全变了。你是想让我对你的内疚更多一点吗?”他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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