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记忆》第14章


“是送你的。”思亚笑得很坏:“不过你一定会忘记带它出门,所以还是我来保管比较保险。”
“你就把我看得那么扁啊?”月伦不依道,一面将安全帽递了给他。思亚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我非常的尊敬你,石大导,”他半真半假地道:“不过这种小事是不值得你费脑筋的,所以在家务机器人还未普及之前,只好由我代劳了。”
思亚走了以后许久,月伦还坐床上发呆。今天这一天发生了多少事啊?唐思亚像旋风一样地卷进了她的生活,将本来应该黝暗如子夜的乌云吹散了大半——正把个大头伏在她腿上打盹的唐大汪就是证明。她伸手顺着唐大汪由头至颈的皮毛,听着大狗喉中偶然发出的呼噜声,只觉得一股甜意自心灵深处不断晕开。就像是——黎明前那一直要照透云层的阳光一样。
第六章
接下来的那几天是平静而顺遂的。思亚每天晚上十点来接她回去,并且绝对不会忘掉她的安全帽——这一点月伦真是挺佩服他的。如果是她自己啊,她对自己承认:刚开始那几天可能还会良心不安地发现“今天又忘了安全帽”,接下去就连自己有顶安全帽这码子事全忘光了。
而思亚帮她准备的还不止是安全帽而已。她发现他手帕开始多准备一份,原子笔也随时备用,甚至连雨衣都多买了一套,以防不时之需。这个人和徐庆国多么不同呀,月伦忍不住要想:徐庆国是浪漫的,情绪化的,唯美的,说出来的话常常如语如歌,想出来的小花样也都唯美至极:送她一两幅自己写的书法啦,在雅致的信签上用粉彩画两枝紫罗兰,然后写道:“这颜色像不像你今天早上穿的那条裙子”啦,在她生日的时候写首小诗送给她啦……然而他对生活小节的处理能力只有比她更差。天知道他常常连自己的生活费是怎么花掉的都不晓得,使得她必须在月底的时候节衣缩食,设法喂饱他们两个。
而这种事情说什么都不可能发生在思亚的身上。他不会有事没事吟段唐诗宋词给她听——事实上他学生时代背过的那几首诗词是不是还留在他脑子里,殊成疑问,更别说什么莎士比亚或惠特曼、泰戈尔了,然而他那种实事求是的体贴只有更教她窝心。是而今的她已经成熟到足以了解:生活中的揖让进退,是比风花雪月更踏实、更切身、也更要紧的吧?那个与徐庆国恋爱的石月伦或者真的会觉得思亚“缺了点人文素养”,现在这个石月伦可绝对不会!更何况思亚的所谓“欠缺人文素养”,只不过是他不背诗也不背词罢了。而人文素养的范围可比诗词歌赋广太多了:对历史的兴趣,对社会的批判,对美与造型的感应……
以这种角度来看,思亚的人文素养绝对不差。她越和他聊天就越明白这一点。思亚接了她以后总是先回她住处去带唐大汪出来,然后在吃消夜的时候让唐大汪自去乱跑。两个人一面吃东西一面聊天,聊天的范围地北天南:从童年趣事谈到求学阶段、以及工作上发生过的糗事,从各地珍闻谈到读书心得。当然月伦最常谈的,还是她正在忙的戏剧;思亚的情形则跟她很像:一提到建筑精神就来了。她带着很大的兴趣听他谈他理想中应有的社区造型,真觉得人间事无一不是学问。
这样的相聚和闲聊,以及彼此间情份的累积,使得月伦的心思自徐庆家的身上移开了大半;而唐大汪的陪伴更教她心安了许多。然而,就另一个角度来说,唐大汪的存在也正提醒了她:她目前所处的,是一种什么样的非常时期。如果不是处身于这样的非常时期里呵,月伦真要觉得她对生活再无所求了。却是一个阴影在她的生活之中徘徊不去,日日夜夜;简直就像是……不知道什么地方埋伏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而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挨个正着。
即使她对这种不定期的撩拨已经有了相当的心理准备,那信当真再次出现的时候,仍然教她觉得恶心极了。
这一封匿名信是隔了一个星期才来的。苑明和上回一样,等到排戏完毕之后才告诉月伦这件事。
“这封信的措词比较激烈了。他说他等着向你讨债。”
信在学耕和思亚两人手中分别停留了一会儿,唯一不看信的只有月伦。而,虽然知道自己的朋友们都在尽力保护她,月伦还是觉得心里好沈,沉得她连呼吸都觉得艰困。
“信的内容还是用电脑打出来的。”思亚不悦地拧着眉:“信封上的字又和上回不同了,可是瞧来也像是小学生写的字——这小子该不会假装不认得字,随便抓一两个乐于助人的小朋友帮他写信封吧?”
“很可能。”学耕拿出上一封信来和这封相比对:“真看他不出,这小子还是个智慧型的罪犯呢。哼,天底下就只有他一个是聪明人吗?”他一面说,一面打开抽屉取出一只牛皮信封,从里头抽出了几张相片:“大家看一看,这小子就是徐庆家。”他补了一句:“资料今天早上才送来的。我本来是想能不用就不用,想不到这小子真的不知死活,一心一意要玩真的。”
“我从来没怀疑过这一点。”月伦干涩地说,一面从学耕手中取过照片来。那几张照片显然都是放大过了的,有大头照,也有生活照,但都是青涩的学生模样,想必是从学校的毕业纪念册上得来的吧?相片上的男孩瘦瘦长长,五官称得上是清秀的,虽然和他哥哥长得不是很像,但眉宇间依然有几分肖似。月伦胸中一痛,无言地将相片推到了一旁。思亚立时将它们接了过去。
“从相片认人本来就不是很准,何况这些相片少说点也是六七年前照的了,出入只怕更大。更要命的是这小子几乎没有什么特症……真要命,他为什么不在脸颊上长个大肉痣呢?”思亚皱着眉头沉思:“没办法找到更近的相片了吗,范兄?”
“我还在试。”学耕吐了一口气:“不过相片只是一个参考而已,作不得准的。形貌要变易本来就不是难事。留点胡子,戴个太阳眼镜,变个发型什么的,看起来就会非常不同了,更何况我们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那没关系,有了总比没有好。”思亚乐观地说:“至少我们已经知道这小子没有鹰勾鼻,扫把眉,也不是一八○以上的壮汉,要过滤范围便小得多了。你说是不是,石月伦?”
“是是,阁下料事如神,言必有中。”月伦苦笑道。她有时真服了他那种“天塌下来有长人顶”的乐观。虽然她也不得不承认,思亚这种凡事都只往光明面去看的性格,真为她消去了不少杞人忧天的乌云。
“好啦,讨论到此为止。”思亚拍拍手站了起来:“战鼓已经响起了!各位同志,大家继续努力,好早些逮住那小子吧。”月伦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你在做什么?成功岭上操练新兵耶?”
“没上过成功岭的人不要乱讲话!”思亚瞪眼道:“连心战喊话和对新生作的精神训话都分不出来的人更没资格说话!你那什么眼神?我告诉你哦,我也是堂堂的中华民国预官哦!两位,我们先走啦!奶奶地,不跟她说一些在下的丰功伟绩,这个女人是不晓得要尊敬我!”
他实在不是什么脱口秀的高手,尤其在存心说笑话的时候。月伦有些好笑地想,一面挥手向苑明和学耕道晚安。然而思亚的用心使她感动。他那么努力地要抒解她心上所受的压力,那么费心地要她远离所有可能伤害她的东西。这话乍听之下,很像是某种保护欲过于旺盛的大男人,可是他对她的专业知识及努力又有着那么大的尊敬,那么大的认可……
察觉到月伦对自己努力挤出来的笑话完全充耳不闻,思亚沮丧地住了嘴,而后又很快地振作起来。
“不要担心嘛,石月伦,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我跟你保证。”他精神抖擞地说:“那小子以为你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而实际上你却有一堆朋友保护着你,光这一点就够他在采取行动的时候灰头土脸的了!”
“啊?噢,”月伦回过神来,堪堪捉到了他所说的最后一段话:“我不是在担心啦,真的。你们已经把我应该担心的部分全担心光了。”
“这才对嘛。”思亚取过安全帽来替她戴上,而后又从长裤口袋里掏出来两个小东西。“给你的,”他说:“有了这种东西,你就更用不着怕那小子了。”
“这什么啊?”月伦困惑地问。其中一样是个以哨子作为坠饰的项炼,用途她是明白的;另一个玩意儿看来像个喷雾器,握在手心里头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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