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瞳》第5章


“他上坟,烧给一些朋友。”见小应呆呆地看他,原朗顿了顿,“我们不太方便去,就请他代劳表示一下。”
“哦。”小应听得似懂非懂,埋头,继续席卷一桌子的美味,“公子,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桌上的饭菜胃口全无,满心挂记的,是炉火烘烤出的白薯的香味。转过头,看下去,不由得一怔——远处慢慢驶来一架牛车,驾车的人,白衣、黑发,即使稍远看不清样貌,但他心下已知是谁。
牛车走到哪里,就有人躲闪,避之不及。
“一出门就碰上她,真是晦气!”
有人在嘀咕,言辞间,皆是不满。
“大白天的,怎能任由她在城里晃荡,不吉利呀……”
还有妇女躲在屋檐下,窃窃私语。
更有恶作剧者,就地捡起碎石,就向牛车砸去。
牛车停住,额头的皮肉被砸伤,血慢慢渗出,沿着眉心蜿蜒而下。暗娘伸出手,抹去血迹,转头,面无表情地朝向这边。
“看?看什么看?”微露阳光下,她苍白的脸色成为了新的讥诮对象,“就你那鬼样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哄笑声中,一块更大的石头丢过来,眼看就要砸上暗娘的脸。而她,只是呆呆地坐着,似乎根本不知晓即将发生什么事。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袖手旁观,期待看到她头破血流的场面。
原朗出手,一根筷箸从他手中飞出,居然穿透了那块意欲作恶的石头,牢牢钉在对面的土墙之上。
小应鼓着腮帮,一大块酥肉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直直瞪着原朗手中仅存的另一根筷箸。
“小应,去!”原朗放下那根孤零零的筷箸,简洁地说道。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周遭的喧哗突然消失,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她不解,但也不愿过多揣测原因,手在牛车上摸索,想要找到鞭子,冷不防地,衣袖却被人拽住。
“跟我来——”
第2章(2)
听出来了,是昨日跟着原朗的那个小应。
她任他扶自己下车,拉着前行,好似进了门槛,又上了楼梯,拐了弯,走向一边,半边脸热热的,估计自己约莫在朝阳的方向。
“去去去,没事添什么乱,这儿可不是你能随便进来的地方。”
好不容易站定,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掌柜已经吆喝着上来,见了暗娘,脸色一沉,厌烦地叫嚷要赶人。
“是我请她上来的。”原朗加重了语气,刻意突出“请”字,看了一眼默默无语的暗娘,手忽然扫向一边,似很不经意地拍开了掌柜要推搡暗娘的手。
“公子——”吃了一回哑巴亏,掌柜捧着自己发疼的手,暗自掂量,明白这位看起来斯文的公子不太好惹。他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还要做生意的,你瞧,人都跑光了。”
没有言过其实,方才还高朋满座的堂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只有三三两两闲坐。
“你损失了多少,我赔就是。”原朗左右看了看,忽然掏出一块金锭放在桌上,“这个,够不够?”
本在愁眉苦脸的掌柜瞬间两眼放光,盯着那沉甸甸的金锭,不住地点头哈腰,“够了,够了……”
“再去上些好酒好菜招呼这位姑娘。”原朗将金锭抛给掌柜,见他笑容满面,乐呵呵地张罗开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暗娘终于开口,“但你不必如此慷慨,我不值那个价钱。”
犀利的措辞中暗含几分自嘲。原朗转头看她,见她抿紧了唇,额头的血迹变为暗红,渐渐开始凝固。
“坐吧。”原朗示意小应扶她坐下,盛了一碗白饭放在她的面前,“昨夜多谢姑娘收容,请姑娘吃顿便饭,权当感谢。”
“这么阔绰的一顿便饭。”各色香味窜入口鼻,想来佳肴遍是,“那你是吃大亏了。”
没有听见他的回答,片刻后,才有他淡淡的笑声。辨认了他所坐的方向,暗娘侧过脸,对着他,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原朗反问,见酒楼下,被撇下的牛车旁,渐渐集聚了若干人,都在抬头往这方看,不时指手画脚,交头接耳。
“我以补尸为生,洛城的人都说,与我接触将有不祥之灾。”
“我不怕这些。”原朗说道,见小二端菜过来放下,他夹起一块鸡肉,放到她的碗中。
意料之外的回答,使暗娘不由得一愣。他的话,似真似假,难辨真伪,令她琢磨不透。
谢她是假,同情是真。他是看不下去她被作弄,才善意解围吧?
“暗娘,你是哪里的人?”原朗忽然问她。
她还在想,因他这句话,神经骤然绷紧,防备起来。思索片刻,才回答道:“我本是洛城人,后来大家嫌我不吉利,逐我出城,我只有在山野安家,偶有丧事,便将死尸搬来,等拼凑好了,再有丧家运回去。”
“你年纪轻轻,何苦做此行当?”亲眼目睹了她在洛城备受排挤的处境,又听了各种原委,小应暂时忘却了自己与暗娘有多么不对盘,一副老成口气,全然忘却了自己其实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我两眼皆盲,六亲全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除了这一技之长,我还能做什么?”暗娘反问,堵得小应哑口无言,“其实这一行,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糟糕。若真要比较,我宁愿与死人为伍。”
小应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暗娘。
还是没有他的声音,不知他在,抑或不在?暗娘伸手拂开额发,探触先前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死人安静、沉默,不会冷嘲热讽,不会口蜜腹剑,不会对你棍棒相加。人世间的一切虚伪,在他们身上,都没有。你可以放心与他们相处,因为绝对不会受到伤害。这是我的感受,说出来也许你们不相信。但是,当我将他们一一拼凑完整,我觉得,他们就是从我手中重生的人——只不过,这样的重生,要待到轮回之后的下一世而已。”
轮回吗?原朗的眼皮跳了跳,心被触痛。想起冥冥之中被抛诸于尘世的那一半凶煞,轮回中,会变成了何种模样?
是凶,必定生来带煞,异与常人。好比聂双,天生重瞳,能见鬼影。
“所以,原公子——”暗娘唤原朗,并没有觉察他的心思辗转,“不要以为你的善意是为我解围,就如同这满桌佳肴并不一定合我的口味。若有人干涉,我反而会不习惯。”
是真话,心底话。她已经这样生活了好久,不希望再有人来破坏此般平静。
言罢,她起身,推开小应想要搀扶她的手,摸索着下楼,摸索着出门,在人群退让中,摸索着上车,驱赶老牛,继续之前的行程。
“莫要招惹哦……”近旁一桌喝得醉醺醺的汉子打了个酒嗝,“那女人,邪得很,但凡有生病的人家,只要她说死,就一定会死……”
原朗若有所思,站起身,径直下楼,走过柜台,出门,望见暗娘缓缓消失的身影,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返身走回柜台前,问笑容可掬的掌柜:“那位姑娘,是洛城人氏吗?”
不用他明说,掌柜已知他口中所问的是何人,撇撇嘴,口气有几分不屑,“洛城哪会有这种催命邪人?她呀,是三年前才从外地来的……”
出了城,牛车缓缓前行,没有闲言碎语的叨扰,耳根清净,自是不同。
暗娘放下手中的鞭子,伸手轻轻拍了拍牛身。老牛叫了两声,顺从地停在路边。暗娘下车,走到一旁,老牛转过头来,亲热地舔她的手心。
“三年了……”暗娘摸着牛的额头,将脸依偎过去,轻轻抚摸,似在自言自语,“也只有你,肯与我相依为命。”
万物有灵,偏偏慰藉她寂寞的,不是人,而是畜生。
忽然,感觉牛身动了一下,牛角撞过来,碰着了她的脸,有些疼。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随后,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裙摆,贴着她的脚踝磨蹭。温热热的感觉,不同于雨后触地的冰冷。暗娘蹲下身,撩起裙摆,迟疑地探出手去,摸到柔软的毛发,又忙不迭地收回。
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手心传来一阵很奇怪的酥麻感,像是被针刺一般,痒痒的。
“九儿!”
陡然的声音,接着是靠着自己的柔软的躯体离去,又快又急。暗娘还在怔愣,冷不防手忽然被拉了去,扯得整只臂膀生疼。随后,什么尖锐的物体扎进了被迫摊开的手心。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还来不及反应,痛楚已经蔓延开来,手心间,全是暖暖的液体流淌。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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