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响亮》第6章


E:烀匪滴沂俏遥鞘撬恰?br /> 母亲走到冯奇才的面前,母亲说那你呢?你是牛红梅强迫的,还是自愿的?冯奇才说自愿的。周围再次响起笑声。母亲在笑声中举起菜刀,缓慢地转过身。母亲说他们都是自愿的,他们没有犯法。你们谁再捉弄他们,我就跟谁拼命。母亲向前走一步,围观的人群就往门外退一步。母亲说滚!有几个人从我家滚出去。双手抓住牛红梅头发的那个人,双手依然抓住牛红梅的头发。他说他们犯法了?母亲问他,他们犯什么法?那个人的眼珠转了几转,很自豪地说中央有文件,主席逝世期间,停止一切娱乐活动。母亲说主席都已经逝世一个多月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母亲提着菜刀走向那人。那人从牛红梅的头发里把手抽出来,然后捡起屋角的一张小板凳,准备和母亲一决高低。母亲说你不滚开,我就砍死你。那人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砍死我。
母亲的菜刀像一道闪电劈过去,我们都发出了惊叫。好在那人眼明手快,用凳子一挡,菜刀劈到了凳子上。冯奇才和牛红梅拉住母亲,母亲说你们不要拉我,他们已经把屎拉到我们的头上,我们再不反抗和自卫,今后他们就会得寸进尺。母亲挣脱冯奇才和牛红梅,往前一扑,菜刀准确地落到那人的左臂上。凳子从那人手里滑落,那人的右手捂到左臂的伤口处,鲜血渗出他的指缝。他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你等着瞧你等着瞧。
是我打破客厅的沉默。我说妈妈真勇敢,像贺龙元帅一样,一把菜刀闹革命。我不仅看到了血,还听到了刀子切肉的噗噗声。没有人附和我也没有人反对我,客厅里依然沉默着。我看见冯奇才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地抖动。好不容易从他抖动的嘴唇里捎出一句话,他说我们惹祸了。
冯奇才的脸上冒出一层细汗,母亲用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母亲说有话好好说,不用惊慌,天塌下来老娘顶着。冯奇才说被砍的这个人名叫金大印,是省医院住院部的门卫。他有一大帮朋友,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在冯奇才的指挥下,我们用书柜顶死大门,然后每人手里拿一样武器。母亲仍然拿着那把带血的菜刀,站在书柜的后面。她说如果大门被他们攻破,我就是一扇怎么也攻不破的门板。他们进来一个我就劈一个,进来十个我就劈五双。我们被母亲的乐观主义精神逗乐了。但是我们在战略上虽然藐视金大印,在战术上却十分重视他。手执木棒的牛红梅和手捧砖头的牛青松,守卫左边的窗口。我和冯奇才守卫后门。冯奇才一手执棍一手提刀,我的手里捏着两个酒瓶。
左等右等,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们还没有看见金大印的影子。许多大货车、自行车、吉普车从街巷驰过,车上也没有跳下金大印。我们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是我们不敢放松警惕。我们生怕金大印要什么阴谋诡计。我看见两个掏粪工人推着粪车,戴着草帽朝我家走来。太阳很烈,他们的草帽压得很低。我想他们会不会是金大印?我刚刚这么一想,他们推着空空荡荡的粪车走过我家的窗口,一股粪便的臭味从门缝里灌进来。
我们突然感到饥饿。在大家一致推荐下,冯奇才成为炊事员。
先是闻到一股饭香,然后是肉香,再后是一股焦味。冯奇才第一次在我家烧饭,就把饭烧焦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们却吃得津津有味。我吃着烧焦的饭,对着窗外喊金大印,你在哪里?你怎么还不来?大家于是就笑。只有冯奇才严肃着面孔,他说他会来的,他是个无赖。牛青松说要来就来快一点,我等得不耐烦了。我觉得金大印是扬起来的巴掌,我们是等待他扇耳光的脸蛋。我们的脸蛋已经准备好了,他的耳光却没有扇下来。他让我们一直提心吊胆地生活着,仿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们等到晚上,金大印还是没有出现。当我们把菜刀、棍子、酒瓶和砖头堆到门角的时候,我们知道星期天就这么无聊地滑走了,时间就这么平平淡淡从从容容地溜了过去,从我们的指缝间,从我们的眼皮底下。为了以防不测,冯奇才被我母亲留下来。母亲在客厅里铺床,我们包括牛红梅都偷偷地发笑。半夜,我被一种奇怪地声音惊醒。奇怪的声音,来自于牛红梅的卧室。我问姐姐你在干什么。牛红梅说不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为什么有声音?牛红梅说那是我在说梦话。我溜下床跑出卧室。我看见客厅里的床上没有冯奇才。我沿着吱吱呀呀的声音,走到牛红梅卧室的门前。我说姐,我听出来了,这声音是你的床铺制造出来的。牛红梅没有回答我,她的床板愈来愈响。牛青松偷偷钻到我的前面,他从门缝往里看。他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你们了,你们真流氓。牛红梅说我们已经结婚了。牛青松说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牛红梅说今天,现在。牛青松说你们再不起来,我就把门板砸烂。牛青松开始拍门。牛青松的拍门声和屋内的床板声成正比,把卧室里的母亲吵醒了。母亲并不阻拦我们,她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冯奇才在我们的干扰下,拉开卧室门。他对着我们吼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我们说流氓,你流氓。我们在他面前吐了无数泡口水。口水沾满他的衬衣和裤衩,他快要被我们的口水淹没了。他带着我们的咒骂,拉开大门走向街道。牛红梅紧跟其后。
第三天下午,也就是母亲在家休息的那个下午,金大印终于出现在我家的窗外。他没有带上他的狐朋狗友,只身一人来到我家的窗前。他的左臂绑上了纱布,白衬衣的袖子空空荡荡地吊着。他站在炽热的阳光下,对着我家喊叫。他说何碧雪,有种你就出来,老子今天跟你算总帐。他在屋外叫阵,母亲躲在屋内大气都不敢出。母亲当时很奇怪,金大印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并且知道她在家休息?母亲下定决心不出声,她想金大印叫骂一阵之后,发现屋里没人,就会自动撤退。
但是,母亲想错了。金大印不仅没有撤退,反而越骂越凶。一些过往的行人,停下来听他骂街,听了一会儿,发觉他在对着街道和房屋乱骂,根本没有对手,于是把他当作疯子,匆匆地离开他。他并不根据听众的多寡,来决定他的斗志。母亲后来对我们说,金大印始终斗志昂扬。他说借债还钱,杀人偿命,何碧雪,你砍了我一刀,流了那么多血,你拿什么补偿我?何碧雪,我知道你刚死了丈夫,你是一个寡妇。你的女儿牛红梅又丢尽了牛家的脸。但是你可怜你悲伤,你就能够随便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吗?我38岁还没有结婚,我只是一个临时工。没有人看得起我,没有人愿意嫁给我,我就不可怜吗?
我就不值得同情吗?大家都是工人,你是正式工,我是临时工,你不仅不同情我,不仅不给我介绍对象,反而举刀相向,你是何居心?
骂到这里,我家的窗口突然裂开一条缝。一顶草帽从窗缝里飞出,正好落在金大印的脚下。金大印眯着双眼,看看天上的太阳,用右手抓抓头皮,终于捡起草帽戴到头上。
金大印戴上草帽之后继续骂街,他说何碧雪,你的草帽就像是糖衣炮弹,它只能给我挡太阳,但堵不住我的嘴巴。你的这点虚情假意,掩盖不了你故意伤害他人的罪恶。你聪明,但我也不是傻瓜。你40我38,你还可以嫁人,我也可以娶妻。我们不存在谁同情谁的问题,我们公事公办,决不因为你的小恩小惠,而丧失我的原则和立场。
骂到这里,我家的窗口再次裂开一条缝,窗缝愈开愈大,母亲的手在窗缝晃动,一只苹果从她的手里飞向金大印。金大印用他没有受伤的右手接住苹果,然后狠狠地对着苹果咬了一口。苹果把他的嘴堵住了,他大约有两分钟时间,没能开口说话。
吃完苹果,金大印仍然没有停止对我家的攻击。他似乎是越来越得意了。他说医药费我不要你出,精神损失费我也不要你出。我的惟一的要求是,在我嗓子发痒的时候,我就到这里来臭骂你们。你们谁也不能还口,否则我也用菜刀砍你们一刀。我骂了半天,口也渴了,腿也麻了。何碧雪你能不能让我到你家坐一坐,喝一杯水?
我家的门无声地打开,金大印走进去。他看见我家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三杯凉开水。
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只需要一杯,你却给我准备了三杯。他放开肚皮,喝了两杯之后,觉得再也喝不下另一杯凉开水了。但他揉揉肚皮,一咬牙,还是把第三杯凉开水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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