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响亮》第1章


作品: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内容简介:
父亲牛正国突然失踪了,我和姐姐牛红梅、哥哥牛青松在没有父亲的天空下慢慢成长。母亲何碧雪改嫁。牛红梅经历了数种不同的爱情。牛青松长期寻父不到而沉尸北仑河。我和姑姑牛慧越过他的尸体,到越南寻找父亲。父亲找到时,我们看到了谁也想不到的结局……我为拍电视剧,请求金大印帮助,他以做我的姐夫为条件。这是一部漫画的现实,在幽默和夸张之中再现了那动荡年代的人的变化过程。该小说已被改编为20集同名电视剧及电影《姐姐词典》。
作者简介:
东西原名田代琳,男,1966年3月出生于广西,现在广西艺术创作中心工作。1994年至1996年曾被广东省青年文学院客聘为第一届专业作家;1997年至1999年曾被广西文学院聘为专业作家。
1998年,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获首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1996年《小说选刊》优秀作品奖。出版作品集:《耳光响亮》、《没有语言的生活》、《痛苦比赛》、《抒情时代》、《目光愈拉愈长》、《不要问我》、《我为什么没有小蜜》、《美丽金边的衣裳》、《中国小说50强东西卷——送我到仇人的身边》、《时代的孤儿》、《好像要出事了》等。根据《没有语言的生活》改编的电影《天上的恋人》(与人合作剧本)获东京第十五届国际电影节“最佳艺术贡献奖”;编剧20集电视连续剧《耳光响亮》及根据该小说改编的电影《姐姐词典》。
正文
叙述者档案
姓名:牛翠柏
是否党团员:不是
性别:男
身高:1。67米
体重:70公斤
血型:B
特长:能喝
文化程度:大专
业余爱好:猜谜
最喜欢的食物:辣椒
最喜欢的运动:引体向上
最喜欢的书:《毛泽东选集》
最喜欢的歌:《红旗下的蛋》
第一章
从现在开始,我倒退着行走。我用后脑勺充当我的眼睛。那些象征时间的树木,和树木下纷乱的杂草,一一扑入我的后脑勺,它们擦过我的双肩,最后消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看见时间的枝头,最先挂满冰雪,然后是秋天的红色叶片,然后是夏天的几堆绿色和春天的几簇鲜花。我马不停蹄地倒走着,累了就看看电视或倒在席梦思上睡觉,渴了就从冰箱里拿出易拉罐止渴。我沉醉在倒走的姿态里,走过20年漫长的路程。一顶发黄的蚊帐拦住我的退路,它像一帧褪色的照片,虽然陈旧但亲切无比。我钻进蚊帐,躺到一张温热的床里。我想我应该好好地放松一下。
我睡在20年前某个秋天的早晨,一阵哀乐声把我吵醒。我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枕头,枕头上空空荡荡。我叫了一声妈妈,没有人回答我,只有低沉沙哑的哀乐,像一只冒昧闯人的蝙蝠,在蚊帐顶盘旋。窗外不太明朗的光线,像是一个人的手掌,轻轻抚摸对面的床铺。我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两声哈欠,朝对面的床走去。父亲已不在床上,只有哥哥牛青松还睡在迷朦的光线里,鼾声从他的鼻孔飞出来。
我对着门口喊牛正国,何碧雪,你们都哑巴了吗?牛正国是我父亲的名字,何碧雪是我的母亲,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们的大名。屋外静悄悄地,他们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我抓起床头的衬衣,匆忙地穿到身上。我把第五颗纽扣,扣到第四颗扣眼上,把第三颗纽扣,扣到第一颗扣眼上,我胸前的衬衣乱得像一团麻,它正如我乱七八糟的心情。
我呜呜地哭着走出卧室,看见母亲坐在一张矮凳上。她的两只耳朵夸张地晃动着,认真地聆听收音机里的声音。她端正地坐着,手掌伏在膝盖上。收音机像一只鸟悬在她的头顶,声音如雨点浸湿她的头发和眼睫毛。一层薄薄的烟灰涂在她的脸上,她的脸愈来愈难看愈来愈严肃。她轻轻地对我说:毛主席逝世了。
说这话时,母亲并不看我。她试图从凳子上站起来,但她的身子晃了几晃,几乎又跌到凳子上。等她终于站稳之后,我发觉她的双腿,像风中颤抖的铁丝一样不停地颤抖。
我突然感到全身发冷,我对母亲说爸爸不见了。母亲的目光扑闪一下,母亲说他可能去学校了。但他从来没有走这么早。我朝窗外望了一眼,夜色在我凝望的瞬间匆匆逃走,白天的光线铺满街道。窗口下那团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依然黑沉沉的,像是夜晚脱下的一堆衣裳。
中午,朝阳广场上聚满了悼念毛主席的人群。我跟随母亲坐在兴宁国营棉纺织厂的队列里。太阳像一个快要爆炸的火球,烤干了木器厂的粉末,烧烂了路旁废弃的单车轮胎。许多人把书本和报纸盖在头上,他们的脸膛一半明亮一半阴暗,撕报纸的声音和放屁的声音混淆在一起。
大会还没有正式开始。站在母亲的肩膀上,我看见整个广场被黑压压的人头淹没。
妇女们结着辫子,男人们留着小平头,偶尔有几个光脑袋夹杂在人群中,像是浮出水面的匏瓜。会场的右角,静静地裂开一道口子,我看见杨美一丝不挂地朝会场中央走来。
他用一张破烂的报纸蒙住双眼,他身上的污垢像鱼的鳞片闪亮。在朝阳路、长青巷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得这个从不说话从不穿衣服脑子里有毛病的杨美。没有人阻挡他,他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闪开。眼看着他要走进棉纺厂女工的队列了,几个未婚的女工发出尖叫。
人群里闪出一位肥胖的公安,他像一座山堵在杨美的面前。杨美撞到公安的身上,就像撞到一只吹胀的气球上,被弹了回去。杨美撞了几次,没有把面前的气球撞倒,便扭过身子准备改变路线。公安用他宽大的手掌扯下杨美脸上的报纸,问他为什么蒙住眼睛?杨美的两颗眼珠望着天空,他眼睛的下半部填满了白眼仁。一群小孩围住杨美喊:聋子、哑巴、坏蛋、神经病。公安说你也懂得害羞,懂得害羞就赶快回家去穿裤子。
公安推了一下杨美。杨美突然蹲下身子,大声地哭起来。杨美的哭声中,飘出一串清晰的语言。杨美说主席不只是你们的主席,他也是我的主席。你们可以悼念他,我为什么不可以悼念他?你们可以叫我是聋子、哑巴、坏蛋、神经病和流氓,但你们不可以不让我开追悼会。公安伸手去拉杨美,杨美的胳膊拐了几拐。公安说我不是不让你开追悼会,只是你这样太不雅观。如果你真要悼念毛主席,那么请你先穿上裤子。杨美抬起头,望了公安一眼,说真的?公安说真的。杨美抬手抹泪,从地上站起来。他说我这就去穿,我这就去穿裤子。
公安护送杨美走出会场。杨美用手掌盖住他的鸟仔。他的双脚已经跨出去几大步,但他的眼睛还留在女工的队列里。他的嘴角飞出几声傻笑,双手举起来做了一个猥亵的动作。我偷偷发笑,被母亲扇了一巴掌。我用双手捂住左脸,疼痛在我的掌心跳来跳去。
我看见兴宁小学校长刘大选,朝着我们走来。
刘大选站在我母亲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他说牛大嫂,牛老师呢?母亲说他不是到学校去了吗?刘大选说没有,学校里根本没有牛老师的踪影。全校的老师都到齐了,只差他一个。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不参加呢?母亲低下头,说也许他病了,他到医院看病去了。刘大选说是真病还是假病?母亲说真病,一大早他就上医院去了。说不定这一刻,他正站在病人的队列里,和大家一起开追悼会哩。刘大选说这样就好。刘大选说完转身走开,可是我的左脸还火辣辣地痛。
追悼会的最后一个仪式,是每个人都要走过毛主席像前,向他老人家三鞠躬。白色的头,花白的头、黑色的头、没有头发的头低下去又昂起来,他们脸上挂着泪水,慢慢地离开毛主席,爬上单位的货车。货车弹了几下,伤心地离开广场。母亲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她用手帕怎么也抹不干。我对母亲说,你的眼泪把你的脸都洗干净了。母亲说你是小孩,你懂什么,你的外婆她死得好惨。
回家的路上,江爱菊伯妈不停地用衣襟抹泪。她说我怎么哭也哭不过何碧雪,因为我只有一双眼睛,而她和她的儿子共有四只眼睛,你想想两只眼睛怎么哭得过四只眼睛呢?母亲突然破涕为笑。母亲说老江呀,我们家老牛不见了,我真害怕出什么事。江爱菊说不会的,好好的太平世界,怎么会出事呢?母亲说好人都在这一年死了,1月8日死了周总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