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草为城》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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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放听了爱光的话后匆匆离去,叶子就要张罗着带嘉平上医院。嘉平却不想去,说自己实在没什么,有点头晕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休息几天就好了。再说医院里现在看病也讲成分了,要自报家门,牛鬼蛇神给不给看病,还要看医生的心情。要是真不给看,还不是加一层气,本来没什么病,反倒添出病来了。
嘉平说这番话的时候也是头脑清清楚楚,不像是病重的样子,叶子一听就没了主意,被杭汉一个眼色唤了出来,悄悄地对母亲说:“这种事情一定不能放松,我认识的一个人也是这样被打了一下,开始那几天术知木党,后来不对了,越来越糊涂,现在变成傻瓜了。”叶子一听更急了,不知如何是好,母子两个重新回到嘉平床前时,叶子一声也不响,还是杭汉说:“爸,趁我现在在身边,陪你去医院走一趟,看不看得上医生,那是另外一回事情,你也不要太在意。你想想你是以受伤的名义送回来的,现在医院里都不去一趟,人家不是又要说你没病,把你拖回去了?”嘉平听了此言,微微回过头来问叶子:“你说呢?”叶子突然一阵心酸,这种熟悉的神情叫她想起多年以前,她轻轻地仿佛淡漠地说:“随你。”嘉平怎么会不从这句话里读出无限的怨喷呢,他说:“那就去吧。”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叶子笑了,她的小薄耳朵现在皱起了花边,不再透明了,但她的笑容依然像六十年前。
笑容刚落,叶子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开始为怎么样把嘉平送到医院里去而犯愁了。嘉平的脑袋不好抬起来,必须躺着,可是现在还有谁会为嘉平备车啊。杭汉走到门口去看看,也是奇怪,今天大街小巷里连辆三轮车也照不到面。倒是巷口有一辆垃圾车停着,车的主人正在吃杭州人的早餐泡饭,听了杭汉的发问才说:“今天杭州城里,除了大板车和垃圾车,还会有什么三轮车,统统都到少年宫开大会去了。”杭汉大半年关在郊外,听了三轮车工人也造反,不免又觉稀奇,那吃泡饭的说:“你当只有"杭丝联""杭钢"是工人,人家踏儿哥就不是工人?是工人就好造反。你看我这辆车子为啥干干净净搁在这里,我们环卫工人也要造反上街游行了。”杭州人叫踩三轮的工人踏儿哥,今天是踏儿哥们的盛大节日,看来找三轮车的念头可以休矣。杭汉看着那辆干净的垃圾车,突然心里一动,说:“师傅师傅,我爸爸生毛病了,特约医院又远,在洪春桥呢,一时也弄不到车,这辆垃圾车能不能借我们用一用?师傅帮帮忙好不好?”那环卫工人倒也还算仗义,一边剔着牙一边说:“你们杭家门里人,我们这条巷子也都晓得的,这次吃生活了是不是?你们也有今天这种日子。好了好了,饭吃三碗,闲事不管,我这辆车昨天刚刚发下来,用了一天,昨日夜里我用井水刚刚冲过,你看看,是不是跟没用过一样的?”杭汉一听算是明白过来了,悄悄就塞过去两块钱,那人却不好意思了,说不要那么多的,一块就够了,又叫他们快去快回,“你当我就不担风险啊,我也担风险啊,人家问起来,这老头子怎么坐到垃圾车里,谁给他的车,我怎么说——”他还在那里剔着牙齿说个没完,杭汉却拉起垃圾车就往家门口跑了。
这母子两个用废纸铺好了车,把最后那块板子和上面的板子都抽掉了,又在车里放了一张竹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嘉平抬了出来。往竹榻上那么一靠,嘉平笑了起来,说:“没想到老都老了,还出一把风头。”母子两个都不懂这话什么意思,嘉平有气无力地说:“人家盖叫天才配坐在垃圾车里呢,去年夏天轮到他游街时,杭州城里万人空巷,平常看不到他戏的人,那天都看到他台下的真人了。我倒是没有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杭汉听父亲那么说话,心里难受,放下车把手说:“要不我再去想想别的办法?”嘉平连连摇手说:“你这个孩子,羊坝头里住住,连玩笑也不会开了,坐垃圾车不是很好?再说三轮车工人革命也是有传统的。二十年代三轮车工人就造过好几次反的,不过那时候他们是想当踏儿哥,要革公共汽车的命,今日革命,要革人的命,性质两样的。”话说到这里,他还精神着呢,突然头一歪,哎哟哎哟叫了起来,吓得叶子、杭汉两个扑上去抱着他直问哪里疼哪里疼,他也不回答,只是叫个不停,当下叶于的眼泪就吓了出来,突然嘉平睁开了~只眼睛,斜看了旁边一眼,接着两只眼睛都睁开,面部一下子恢复了正常,他就不疼了。
叶子捂着胸说:“哎哟阿弥陀佛,你刚才是怎么啦?”嘉平疲倦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让她把耳朵凑过来说:“住在我们家院子里的两个造反派刚刚出门,现在他们会到单位里去说,我的病有多重了,连老脸都不要,垃圾车都肯坐了,我是装给他们看的啊。”他海海海地笑了起来,叶子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头,说了一声,看你这死样,吓死我了,自己也笑了起来。杭汉一看父母的样子,心里也就轻松了很多。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迷恋父亲的原因了。
三个人上了路,果然招待不少看客。正是西子湖桃红柳绿的四月天,人们再是革命,也忘不了在湖畔顺便地观光。有不少人其实是观光顺便着革命。去医院的路上要路过湖滨,还要沿里西湖走,不少人就跟在那垃圾车后看西洋景。杭汉在前面埋头拉车,倒也心无旁骛,嘉平闭着双目躺在竹榻上是眼不见为净,唯有那叶子,在后面扶着车,照顾着嘉平,还要受许多眼睛的盘问,心里便有些慌。她自1949年之后就没有出来工作过,平时一家人吃喝都要靠她张罗,她几乎没有一个人出去走走的习惯了。这一次大庭广众之下步行穿过半个西湖,她就有点手脚眼光没处放的感觉。路过少年宫——从前的昭庆寺时,见那里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到处都是三轮车,车夫们到这里来聚会游行。那些站在会场边缘的人,看着他们杭家人这奇怪的样子,都乐得哈哈大笑,叶子听得心慌起来。嘉平闭着眼睛说:“别怕,都当他们死过去了。”可叶子还是怕,低声地说:“他们会不会来拦我们的车?”这话还真是给她说着了,就见一个踏儿哥恶作剧地拦住他们的车说:“给我停了,交代,什么成分?”杭汉被这些人一拦,只得停住,回头看看叶子,叶子突然镇静下来,说:“你倒是去看看,杭州城里哪里还找得着一辆三轮车,都到这里来开大会了,有这辆垃圾车还算我们运气。我们是城市贫民,老头子昨日摔了一跤,你看他这副样子,快点放开,一口气上不来我们找到你不放,还不是你倒霉?”那人一听连忙放开,众人复又大笑,杭汉拉起车迈开大步就往前飞,叶子跟在后面一溜地小跑,那样子肯定是又紧张又滑稽的,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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