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第49章


,所司代大人。”他踉跄了一下,扶着墙根,挪到廊下。
胜重眼圈一热,几欲泪下。
“太阁大人栽种牵午花的时候,正如日中天。”且元踉踉跄跄走到门前,把碗轻轻放下,进屋。屋内檀香味轻轻散溢,他定是知胜重要来,早燃上了。“大人一定觉得奇怪,且元既已领受了大御所加封,为何还要暗中来京?”
“正是。此是为何?莫非加封诸领,大人无一处满意?”
“不敢……且元昨日和高台院同去了刑场,为国松公子送行。”
“那非国松公子,应是冒国松之名的刁民。”
“是也罢,不是也罢,都不甚重要了。虽说高台院还健在,但丰臣氏已被除根了。”
胜重不敢插话,他心中尚有疑问:且元把自己请到这里,到底是为何?
“且元并不会因此事而怨恨德川幕府。”
“哦。”
“一切不幸,都归咎于且元的无能。且元也知大御所和板仓大人都为了丰臣氏的存续,费尽苦心。但正是如此,我才更加苦楚,如火烤油煎。”且元指了指院中的牵牛花,干枯的手指即如冬日枯枝,“大人看看那个。且元一见那墙,就如同见了大坂城墙,一见那牵牛花,就如见到了太阁大人的英灵……”
“哦。”
“事到如今,何可逆料!且元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总想保住右府一城之主的香火。”
“……”
“到如今,丰臣氏已家破人亡,片桐且元却得到了三处城池。大御所令我任选其一,安享晚年。所司代大人,事到如今,且元能安享晚年吗?”
胜重吃惊地盯着眼前之人,他这才明白且元为何暗暗进京。“市正大人是想为太阁殉身?”
“大人想,若……若且元死在某处居城,不仅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太阁,还会被后人斥为卖主求荣的奸贼……”说到这里,片桐且元抓住褶皱的衣裳,大哭不已。
板仓胜重扭开头,拭去眼角的泪水。“且元有一事相求,大人。”且元大哭了一场,有气无力道,“希望大人能明白且元的心思:片桐且元不想死在大御所所赐城中。”
板仓胜重不点头,不摇头,单是紧紧盯住院中的牵牛花。花藤已经沿着墙边的竹子往上爬,茎上已有了小小的花骨朵。
“且元不能死在大御所所赐城中,绝非心怀怨恨。请大人多多体谅,且元将感激不尽。”且元双手伏地,向胜重深施一礼。
胜重所见,已非一个武士的坚韧,而是一个寻常人的良心。
“且元对德川感激不尽,但却不敢死在所赐居城,请大人体谅且元的苦楚。且元死时,对大御所和德川无一丝怨恨。”
胜重扭过头来,看住且元,道,“市正已决定死在此处了?”且元苦笑点头,“原本是想切腹,但这样一来,外人会以为且元是对关东心有怨恨。命贵命贱,都是一命,舍弃性命时必须慎重。故,且元欲不食而去。”
“哦?”
“因此,且元才把粥埋下,刚才却被大人看见了。且元希望将粥食供奉太阁的英灵,不食而去,望大人能明白……”
“我明白!”胜重感慨如咽。寻常武士往往会一边喊着豪言壮语,一边走向死亡。在他们看来,且元这种死法真不体面。但胜重却知,且元之苦,常人不明,且元之境,常人不及。“胜重明白,大御所于您有恩,但您亦不敢忘了太阁的恩情与嘱托。”
“是。”
“胜重愚笨,却能理解您的苦楚。”
“多谢。”且元将手置于膝上,哈哈大笑道,“日后,且元仍会用这家女人给我的粥食为花施肥,看看是那花先开,还是且元先到太阁大人面前受他的训斥。多谢了,多谢了!”
胜重无语,起身离去。
此后四日,大坂城陷落二十日后,亦即庆长二十年五月二十八,板仓胜重接到片桐且元的死讯。孝利的家臣从茨木城赶了来,带走且元的遗体。片桐家对外宣称,且元公逝于大和额安寺内,享年六十岁。
第十八章 草民忧国
大坂城陷落已过一月。
在本阿弥光悦看来,世间已完全陷入无可救药的堕落和混乱之中,没了“王法”也没了雅致。
京城商家以为,丰臣氏的败亡带来了世间太平,自甚是快意,但城破月余,善后之事比战事还麻烦,众人的日子一团糟,不知何之将往。
关东追查丰臣残余愈紧。太平刚刚到来,世间便渐多告密,先时还是禀报何处藏有武士,慢慢的,告密变为谁曾受到丰臣庇护,谁谩骂过关东……被捕人数日众。初时,告密实只是为了得些奖赏,后来竟变为发家之途和铲除异己的手段。
一些人家经常受到骚扰,门上被莫名其妙贴上诸如“丰臣右大臣御用”之类的字条,房屋被人涂上肮脏的泥巴,有的大门甚至写有“丰臣氏残余某某人住处”字样。就连本阿弥店铺,也曾被人歪歪扭扭刻上“丰臣氏御用刀剑师”字样。
光悦认为,大御所定是看到了此种混乱,才迟些回去。板仓胜重曾令光悦去与大御所道别,但他至今无回复。
世人为何如此愚蠢?战事结束,本应思量怎样过活,他们非但不安居乐业,反而冤冤相报:;佛家所言极乐世界,最终不过是一张纸上画饼么?
这日,光悦离开宅邸,欲去拜访住于西阵的画师俵屋。僚屋宗达原本为织造师,由于生来喜欢绘画,在为布帛画底样时,大量模仿了古时的大和给,采众家所长,形成了一种笔势舒缓的独特画风。此画风既不同于以往的大和绘,也不同于狩野画派。他将原来的家业交与家人打理,专事绘画。如今由他设计的扇面,已成京都屈指可数的名物。
光悦欲让宗达在自己的鉴定纸上绘上秋草、春天的节节草以及紫萁之类的花草做底纹。光悦以此为借口前去拜访,实是因无法排遣心中困惑:宗达对现今这混乱局面怎样看?
宗达宅中并未传来织布之声。这无甚奇怪。宗达曾笑称,如今他已成画师,甚至有很多人想拜他为师,向他学习绘画。
“有人在家否?”光悦拍门道,但无人应声。他便径自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朝里喊道:“我乃德有斋,光悦进来了。”光悦知宗达的画室在最里一间,他家人不在,往往无人应门。宗达自小耳朵不灵,在绘画的时候,更是一心无二。
光悦走近画室,却见宗达正背对门口,在铺于地上的纸上作画,画的似是屏风。
“哦,这是送给哪位贵人的礼?”光悦见宗达不理,遂脱了草鞋,走到宗达身后,看他作画。
真是一幅奇怪的画。这并非宗达擅长的幼犬或花草,纸上乃是拨浪鼓,不止一个,两三个拨浪鼓围成一罔,是为画的底纹。
宗达还未识得人来,他吟哦有声,陷入沉思。
宗达想画什么?正在光悦百思不得其解时,宗达从膝旁的废纸堆中拿出一纸,在画纸上展了开来。
“啊,雷神!”光悦瞪大了眼,宗达要画的似是在空中击打拨浪鼓的雷神。那雷神生着一张看似糊涂的娃娃脸,既无丝毫威严,也无一丝狰狞,和蔼可亲,分明是醉心于祭祀之乐的宗达自己。
不,此非宗达,这张面目在何处见过。光悦突然想起来,他哦了一声,心下默然:这是现正居于二条城的家康公面目,不怒而威,威而不戾。
光悦忍木住拍了拍宗达肩膀。但宗达却令光悦大出意料。他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立时僵住。他屏住呼吸,盯着光悦。不仅如此,他的眼圈亦开始发红,慢慢竟湿润了。
这究竟是为何?光悦吃一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宗达站起身,静静将画纸卷起。看他脸上的表情,似要马上大哭不止。
光悦屏神静气,不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自需耐性。光悦与宗达交往虽深,亦总是颇为谨慎。他问:“怎的了,为何不画了?”
宗达不语,将那新画纸卷起,盘腿而坐,如做了错事被人发现的孩子,眼里依然噙满泪水。
光悦拍了拍榻榻米,“为何不言语?你我之间还有何不能说?”
“呵呵!”宗达笑了笑,笑声平淡。
“我不明,你为何不让我看那画?”
“呵呵……”
这时,光悦才发现泪水已从宗达眼里流出。
宗达站起身,从架上取下另一幅画,在光悦面前展开。这是一月前光悦让宗达帮忙设计的香囊图案,上铺了一层金箔,金箔上则用银丝勾勒了四五枝蕨菜芽,颇为雅致。
“银会变黑,亦会与画纸结合愈紧……”宗达似不想再提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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