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瞬华》第75章


裴清和勉强逼自己回后镇,将满脸胡子刮乾净,洗了脸,仔细沐浴一番,再将房租塞到屋主窗里,破晓前收拾好离开后镇。
「我答应过你还有两条命的。」裴清和回首望着后镇低喃,黯然自语:「可将来不会再有另一个人我必须守护。」
他知道人心善变、无常,新的不会与旧的相同,但旧的往往能被取代。裴清和心中舍不下,便弃绝了再去接纳新人的心,就算从今往後活同行屍走肉……
於是,裴清和回到了丰姜,在商杪杪的帮忙之下,玄草堂重新开张,加上其他人不时关照,裴清和与裴素炘的关系稍稍趋於和缓,至少去信问候没再被退回来。
所有事物彷佛重新回归正轨,除却秋灿的存在,裴清和则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又是邻里熟识的裴大夫。因为不再和杀人香有直接关系,不再出任务,没有用得上武功的场合,裴清和的生活很快就与一般市井小民无异,柴米油盐酱醋茶,镇日为三餐奔波、为伤病的患者看诊医治、所有开销得自己打算,也得老实缴清朝廷各项税赋。
一个人过着从前梦想的生活,独缺了他曾算在其中的另一个伴,过得还算平顺宁静,但仅此而已。
每个无月的夜,裴清和都会想起有个人可能在云的彼端,在花间,或藏身光影里,这空幽的小宅子中,每扇门、每道窗,就连桌角撞伤的地方,地上被踱裂的痕迹,木架、柜子的隙缝,都藏着秋灿曾经在这儿的记忆,还有裴清和绵绵不绝的思慕。
「秋灿……米快没了,得记得买。钱我先给了陈记……」
这淡然模糊的梦呓,透露了什麽,就连裴清和自己都不了解,他心里一直惦着,最深的刻痕并不在这宅子里,它只是宁静的存在在暗处,等他松懈时趁虚而入。
等这情毒麻痹了他所有感知,总有一天他会真的变行屍走肉的,迟早有一天,除非,人死而复生,或是裴清和如愿长眠九泉之下。
第28章 贰捌
遥遥红尘路,寥寥孤影行。江湖数载又是一番新光景,却不再是裴清和所关心的。
这四、五年来裴清和就连和紫月楼也甚少往来,前两年三大节还会回族里宗祠祭拜、邀同辈人相聚首,今年也没空闲回去一趟,只在丰姜自宅祭天了事。
由於裴清和的医术有所精进,这几年渐有名声,还有人远从外地来求医,门槛踏坏也没空修缮,逢冬依然外出义诊,春秋则以杀人香其他医馆、药铺的名义到外地奔走,连待在丰姜的时间都少了。
今年重阳,商杪杪早就收到裴清和要回来的消息,一早就埋伏在玄草堂的斜坡附近,等裴清和一出现就登门造访。
看到商杪杪无声出现在大门口,裴清和卸下医箱笑说:「这是巧合,还是你刻意来这儿堵我?」
「不刻意还能遇见麽,过年时你怎麽讲的,说往後我们兄弟们多聚聚,要是我娶妻时一定到,结果我都成家半年,你一个人影也没有。」
裴清和满脸尴尬,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特别精致的刺绣娃娃说:「这是送你和弟媳的。祝你们早生贵子。」
商杪杪本想再念他几句,但还是接过礼物忍下来,又道:「你是不是觉得在这儿会想起他,所以你害怕回来玄草堂,可是又舍不得把它卖了?」
裴清和苦笑,全让商杪杪说中,对於熟人来说他的心事并不难猜,本来就对自己人少心眼,他将东西先放下,回头问:「你还有事?」
商杪杪皱眉埋怨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非得我伤了病了才能找你?裴哥,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知道这种话对我没用。不要学你们楼里的人讲话。」
商杪杪深吸口气,长叹道:「走,跟我去喝一杯吧。」
「嗯,走。」
商杪杪与之并肩走上坡道一间老茶馆,不经意扫了眼裴清和发白的鬓发,心里难免为之感慨,短短几年正值壮年的裴清和,为了秋灿的事老了不少,神态沧桑不说,头发都白了不少。
两人就在茶楼窗边的桌席入座,店小二送了一小碟瓜子,推荐几样新到的蜜饯,点完东西不久就把东西上齐,裴清和吃了一口点心,笑说:「我以为你说的喝一杯是指喝酒。」
「大白天喝什麽酒,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醉生梦死?」
裴清和目光往左侧窗外飘,一脸无辜道:「我可是很认真在讨生活。」
「认真的逃吧。」商杪杪又叹气,喝了口茶看裴清和盯着自己笑,不悦道:「笑什麽?」
「你叹得气比我还多。我过得很踏实,你们其实不必担心。这不都好几年过去,除了有时碰上一些棘手的病人跟意外,大多时候无风无雨的。我不在的时候,谢谢你偶尔打理玄草堂。」
商杪杪嗤声说:「我只是付钱请楼里的家伙去打扫,谢我什麽,那钱还是你先寄着的。」
裴清和只是微笑,端起杯子又喝了口茶水,用怀念的语气品尝这儿的茶食说味道没变过,不是特别好吃,但就是已经吃惯了。
商杪杪自己也脱离杀手和细作的日子一段时间,他知道自己天生就对秘密和危险的事物很敏锐,也许这种太平日子再过久一点,他也会像裴清和一般惬意、慵懒,他不知道裴清和是不是真的舍弃从前磨练出的谋生技巧,但他知道裴清和现在就是个大夫,毫无矛盾的活着。
「那桌的人聊得特别起劲,隔壁桌的人也凑过去讲。」裴清和不谈自己,习惯性的观察周围事物。
商杪杪听了就随口应道:「是在聊皇族绯闻。据说靖王和小皇帝关系暧昧,有超乎寻常的情谊。」
「小皇帝如今也不小了吧。」
「管他的。」商杪杪一口把杯子的茶喝乾,自己倒了一杯新的,然後连塞两、三个蜜饯进嘴里,接着跟店小二要了一小包蜜饯,准备晚点走的时候带上。
裴清和见状纳闷道:「你以前也没多爱吃这个,怎麽临时想到要买?」
「给我媳妇儿的。」商杪杪面不改色的说,然後轻哼道:「她就爱吃甜,也不怕牙黄,懒得刷牙,天天得我伺候着。」
「刚才你是在笑?」
「没有吧。」商杪杪偏头反问:「怎麽可能,我有笑?」
「可能是我看错了。」
「希望你没看错。」商杪杪说:「她老希望我笑口常开。你不晓得她为了逗我笑费了多少事儿,虽然我心里觉得好笑,可就是没有她想看的表情。如果有天我会笑,我想让她第一个瞧见。」
裴清和看商杪杪说得投入,不由得欣慰一笑,心里很是羡慕。以前他不敢想像自己或其他杀业深重的兄弟会有成家立业、幸福度日的一天。
商杪杪看他表情细微变化,就说:「其实现在的日子,以前就没特别想过,等遇到了想作伴的人就会忍不住开始想。当自己觉得很幸福的时候,又害怕这都是在做梦。世事无常,想太多也没用,我现在觉得我想好好对待家里的人,以前如何、以後又怎样,那都在掌控之外了。」
「嗯。」
「要是他还在,你是不是就会找个地方落脚安生?」
裴清和不想在商杪杪面前装傻,那样的作法太拙劣,也把对方当成了外人,他顿了下,抿起浅笑答道:「他若是还在,为何不来找我?」
「可你不是一直在找他?」
这话让裴清和愣怔无语,商杪杪接着又讲:「你自己可能没察觉吧。人性有诸多可悲的面貌,但也有时单纯可爱到令人怜惜。」
「杪杪,你觉得我可怜?」
「是可悲。我说,你乾脆就找了新的伴了。又没什麽。」
「我也不觉得有什麽,但就是没这打算。」裴清和剥着花生,反问他:「若你媳妇儿哪天没了,你也想讨个新的?」
「当我失言。」商杪杪脸色一青,讷讷道:「抱歉,裴哥。是我心急了。」
「不怪你,你也是为我好。」裴清和把剥好的花生倒进对方面前的小空碟里,说:「只是往後别提这个了。」
「好。」
裴清和想到了什麽,又开口关切道:「她知道你以前干什麽的?」
「她什麽都不知道,那也不重要。我不想凭白给她添包袱,有些事真的没必要,我只希望她快乐,还有我们将来的孩子,这样我也就快乐了。」
这番话不太像商杪杪会说的,应该说,裴清和所认识的商杪杪是个非必要不多话的人,但这些年碰面总会跟他说许多话,就好像怕他哪天不见了似的。
裴清和心里清楚,这帮人不是没血没泪,抛开了杀手和细作那些危险的身份之後,他们也慢慢活得像正常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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