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的送葬曲》第341章

“……女士？女士？南怎么了？”简终于看出不对了，南没有教他负面的词汇，但他依旧感到了恐慌。
“他必须靠自己，没有人能帮助他。”安格斯没有余力去安慰谁，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上看去这么平静。他的精神领域被人窥探、并拿走了一部分，这对施法者而言是不能容许的侵犯——如果他不是自身控制力降低、陷入严重虚脱状态，或许……他是会亲自动手消除掉侵犯他领域的冒犯者的。
格洛丽亚微微侧头，含泪看向安格斯。安格斯只在进来的时候看过一眼南，之后就没再理会过他。
同为施法者，她能理解安格斯，如果是她的精神领域被人冒犯，或许她连这种最起码的平静都无法保持。然而……她也清楚地知道安格斯现在的平静是建立在什么前提上——面对不会暴露自身秘密的死者，所有人都能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大度。
“简……帮帮忙，把东叫来。”手指轻轻抚过南皮肤开裂的面部，格洛丽亚的声音飘渺得像是来自天外，“让东再看看他的弟弟……至少让东向南好好道别。”
南的精神世界正处于一片混沌，他的灵魂混在无数不属于他的外来能量漩涡之中，正被慢慢冲淡、撕碎。
人类只有在孩童时代才会无忧无虑，当他们走过几十年的岁月后，他们之中很少有人还能笑得没心没肺。活得越久，人类就越难以面对自身——不，不仅仅是人类，所有的智慧生物皆是如此。生物的本性是没有什么所谓美好一面的，所有的有自我意识的智慧生物，其本性向内挖掘都只有虚妄、丑恶、兽｜性、空虚，别无他物。自身和同类的卑劣本质是智慧生物无法承受的重担，所以……当一些智慧生物面临死亡时，他们如同得到解脱般轻松。
美德，信仰，只是智慧生物产生自我认知后难堪到无地自容、他们中的那部分智者想方设法编造出来让他们那些愚蠢的后辈能从中找到精神慰藉的粉饰之举。智者们希望这些条框能约束压抑后辈们本性中丑陋不堪的那一面，引导后辈们摆脱禽｜兽牲畜本能。
所以精灵族追求华贵精致、兽人悍勇、矮人团结、人类向往英雄。
所以各种族后辈中虽有聪慧者看出美德和信仰粉饰背后的虚无，仍旧选择将其传承——再虚无的粉饰也终究是粉饰，就像美人脸上薄薄的妆容，它是假的，但它的存在是有意义和必要的，它能让智慧生物尽可能地束缚住心中的野兽、让智慧生物活得更体面些、精神更充实些。
然而智慧生物的本能终究是要随着他们阅历的增长日益强烈的，智者们的时代过去后，美德和信仰成了其中一小部分用来统治绝大部分同类的工具。安格斯的过往，那漫长的岁月中……一再重复上演的正是各种族智慧生物间啼笑皆非的丑陋历史。
自认为上等生物的那批智慧生物，肆意地践踏着维护他们超然地位的美德和信仰。
南是个在美德和信仰灌输中成长起来的普通人，他并没有幸运地降生在顶层统治者阶级，他的世界观建立在骑士信条上：对国王的忠诚，对父神的虔诚，对人民的怜悯。少年时代他向往拯救世界的英雄，青年时代他追求有价值的献身，在他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中不是没有发觉过生命的本质，但他终究不具备老年人历经岁月洗练过智慧双眼，他，坚定地信仰着世界可以被改变。
一天之前，他还在为野蜂布雷迪那种人感到愤怒，然而布雷迪那种人在智慧生物的漫长进化史中实在不算什么。
更丑恶的、更卑劣的、更充满兽｜性的、更污浊不堪的……如同天上的繁星那样数不过来。
在海浪中漂泊了一生的安格斯、在恶魔炼金术师手下挣扎求存的几十年的安格斯，要熬过这漫长的岁月已近癫狂，又何况是南。
——安格斯。
安格斯。
在外来混沌能量中快要被彻底粉碎意识的南，忽然划过这个名字。
——这个疯狂的黑魔法师，这个传说中的瘟疫之源、行走的灾祸、这个见过地·狱·的·男·人……并没有沉沦。
混乱的、如同沙做的城堡那样快要被海浪冲垮的意识深处，慢慢地抽离出一丝淡淡的情绪。
——他是最接近智慧生物丑恶本质的人，但他并没有放弃……
南支离破碎的意识深处，一个模糊的形体渐渐显现。
——足以让最睿智的生物疯狂的阅历中，安格斯没有停下过脚步。
——他一直在行走，艾美卡斯、布拉德里克、布龙菲尔德，他的足迹遍布三块大陆。
——他去过巨人废土，进过黑森林，去过死地，甚至……穿越了次元、游览过魔界。
——他在……不知疲倦地，寻找着什么。
这个模糊的形体组成了类似于人的形态，仍旧在慢慢蠕动、拼凑着。
——安格斯在找什么呢？
——安格斯在找什么呢？
南挣扎着慢慢从深沉的意识深处醒来，有一种力量支撑着他努力地将破碎的意识收拢，他……想要思考。
——安格斯在找……在找他想要证明的东西。
——他在地狱中漫步，目之所及毫无光明，他不接受这个让他愤怒的世界。
——他厌恶肮脏丑陋的生物本性，但他并不肯屈服。
——他像只在黑暗中不屈挣扎的虫子，他所向往的……不是黑暗。
南忽然产生难以自控的情绪，他能感觉到自己眼眶中有液体渗出。
是了，这就是安格斯……疯狂的安格斯、冷漠的安格斯、视人命如草芥的安格斯，其实始终是那个……独自站在旧友们的荒坟前，默默流泪的船长蜈蚣。
他想要一座能让孩子们无忧无虑欢快渡过童年的城市，想要一个让这样的城市不受任何威胁的和平国家，想要能容许这样的和平国家存在的世界。
他自己没有过那样“幸福”的经历，所以他想在别人身上寻找到“幸福”的影子。
南睁开眼睛，他的感觉很不好，身体和灵魂仿佛被撕裂了一般、有种生涩的别扭感。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仿佛看到人影在晃动，但只能看出大概轮廓并不能把人认出，耳中只能听到嗡鸣阵阵，接受不到外界任何音源，脖子之下更是一片麻木，似乎身体已经跟自己没了联系。
缓了不知多久他才看出抱着他的人是东，强烈的晕眩感让他无法看清东的脸，只是东仿佛在哭……真难看，多大年纪的人了，简和阿修他们都在旁边呢，哥哥你就不能稳重点吗。
格洛丽亚也在……？她凑过来似乎说了什么，但南的感官大部分没有恢复，耳中的嗡鸣声让他听不到格洛丽亚的声音，只感觉她似乎情绪很不稳定。
帐篷里多了很多人，晃动的人影让南头晕目眩，只是他的意识中仿佛很久没有见过伙伴们了，所以他忍着恶心感努力将他熟悉的人们一一打量过去；智慧生物是渴求同伴的，只是看到同伴们、确认同伴们在身边，南就感觉到阵阵心安。
当视线转到门帘下时，南看见了一个……熟悉到刻骨的身影。
安格斯独坐在角落里，正看着这边。
南的视线与他对上，即使是并不清晰的视觉也能看懂安格斯眼中让人心悸的平静。
以往……南不知该形容是很久以前还是不久之前的以往，南与这个男人对视时是很不舒服的，那种平静到有若实质的视线仿佛能将人心看穿，即使是南，与他对视也需硬起头皮。
但现在，对上这双依旧让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双眼，南的心中意外地坦然、平和。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那不再是别人的视线，而是……仿佛带着血脉相连的、看向同一目标的志同道合者们共同的注视。
他知道的吧……南心中冒出个念头，他知道我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共享了他的人生阅历的吧？
下意识地，南蠕动嘴唇、用古老的赛西斯人语言——安格斯的母语，无声地做出口型：
“安格斯……你的理想乡容得下我这样的人吗？”
他听见了，南很确定他看到安格斯稍稍动摇的眼神。
你果然想杀了我，毕竟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南心中有些有趣的想到。很意外地，哪怕猜到这个或许是当世最危险的男人对自己抱有杀意，南也并未感觉恐惧。这应该是因为太了解对方的原因吧……安格斯的性格很不好，脾气很差，但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