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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重阳,几位兄弟齐聚宫中饮宴,只有四弟你不在,七弟还念了右丞那句‘遍插茱萸少一人’。”皇帝手捻着十八子,笑道,“朕新修的双阙,你还没见到呢。”
“双阙?”李舒白早有耳闻,却只不动声色问。
“是啊,云里帝城双凤阙,进了大明宫后第一眼看见的建筑,可如今含元殿前的翔鸾、栖凤两阁都已陈旧,是以朕命人重新修缮过了,如今殿内焕然一新,四弟去看了一定会赞赏。”
李舒白点头,却没说话。他早在蜀地就看过邸报,此番重修含元殿和双阙,大大超过了以前的形制,以沉香为梁,金丝楠为柱,各处贴金与金漆共用了黄金数千两,珍珠数百斛,还有犀角、宝石珍珠等等。后局与工部拆了东墙补这个西墙,至今还补不上。
皇帝却兴致勃勃,说道:“今年冬至大祭后,我们就在新修的双阙上这边喝酒,那边遥遥歌舞,相信必定会名留青史,成为大明宫中的风雅韵事。”
李舒白说道:“陛下所言有理,不过这工程似乎耗费巨大,昨日工部过来找臣弟,说如今再修建一百二十座浮屠以迎佛骨,似有为难。”
皇帝皱眉,捋着下巴微须想了想,说:“李用和确实不会做事,工部如此多的钱粮调度,他竟连一百二十座浮屠都建不起来?”
“今年工程浩多,年初建弼宫,年中公主墓,如今又重修了双阙,再修建浮屠怕是捉襟见肘了。”
皇帝叹道:“四弟,朕近来颇觉心中不宁,灵徽当年福至心灵,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得活’,可如今她一夕损折,朕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风中残烛,谁知明日、后日究竟在哪儿?”
李舒白说道:“陛下正当壮年,如何会有这样的生年之叹?朝廷社稷都还要托赖陛下,万望莫生此孤苦之心。以臣弟看来,佛骨不迎也罢。”
“佛骨一定要迎。我生而见之,死而无恨。”皇帝摇头坚拒,转而又问,“那……四弟,你博览经史,觉得九九八十一座浮屠好么?”
“九九归一,这数字也是不错的。”李舒白说着,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但陛下若坚持迎佛骨的话,臣弟以为还是最重心意。佛家有十二因缘之说,陛下建十二座也足够了。或也可只建三浮屠,表佛法僧、觉正净,亦是十分合适。”
“四弟真是不懂朕虔诚之心,寥寥数座,怎么会合适?”皇帝不悦,挥手示意他出去。
李舒白站起退出,走到殿门口时,又听到皇帝说:“七十二吧,里面供奉上佛家七十二香,也还不错。”
“前一次逢迎佛骨,是在元和十四年,距今已有五十年了。”
鄂王府内,李润十分兴奋,给李舒白斟上茶,说:“当年据说盛况空前,这回也该是一场盛事,据说城内百姓都已抢购香烛,要奉迎佛骨了。”
李舒白端着他新煮的茶,缓缓问:“你可知佛骨从法门寺出来的那一日,便有老妪带着幼女守在法门寺外,等佛骨出塔,她便给自己孙女灌下一壶水银,以她肉身以作供奉?”
李润倒吸一口冷气,睁大眼说道:“但……这也只是佛法高深,善男信女众多,难免有信徒狂热,也只为求佛法庇佑而已。”
“民间信佛原不至于如此,可皇家亲迎,朝廷表率,便会成为祸端。倾举国之力,使愚民狂乱,又有什么好处?”李舒白摇头道,“当年韩愈便是因谏迎佛骨而遭贬,如今朝廷之中,看来也需要一个人率先出来劝阻。”
“皇兄,你可不要做傻事!”李润急道,“陛下在同昌公主薨逝后,每每噩梦,如今只念着要迎佛骨到宫中供奉,好消灾解厄。他决心已下,是任凭谁也劝不住的!”
李舒白点了一下头,却未回答。
李润喝了半盏茶,见李舒白不再说话,才心神稍定,抬头看见穿着女装的黄梓瑕,低低“咦”了一声,问:“皇兄身边终于有个侍女了?”
黄梓瑕向他裣衽为礼,朝他点头。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说到这里,他“啊”了一声,一拍脑袋说道,“杨崇古!最近京城都在传说,黄梓瑕假扮小宦官,夔王爷南下破疑案,坊间说书人早已编了故事弹唱了!”
黄梓瑕低头道:“先前不敢泄露身份,并未有意欺瞒鄂王爷,还望恕罪。”
“哪里,我三四年前曾陪着王蕴在宫中见过你一面的,后来多次接触竟没认出来,也是我不识仙姿。”他说着,示意她也坐下,又亲自给她点茶,然后才疑惑地问,“只是,王蕴不是也回京了吗?为何黄姑娘还在皇兄身边伺候?”
黄梓瑕品茶不语。李舒白则说道:“杨崇古是我府中签字画押的末等宦官,无论变成什么身份,只要我不开口,她便走不了。”
黄梓瑕给了他一个“无耻”的谴责眼神,而第一次看见李舒白这一面的李润则直接惊呆了,连给炉中茶续水都忘记了。
黄梓瑕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锦袋,轻轻在桌上推给李润,说道:“鄂王爷,这个东西,物归原主。”
“什么东西?”李润略有诧异,接过来拉开袋口,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只光润无比的玉镯,玉的表面泛着一层微光,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烟。他默然将镯子握在手中,那玉的颜色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幻而流动,幻化出无数的光彩。
他呆呆望了许久,才问:“阿阮……让你们带还给我吗?”
李舒白缓缓点头,说:“她临死之前,托公孙大娘还给你。”
“死……?”他猛然抬头,睁大了那双迷惘的眼睛。
“既然你听过黄梓瑕破疑案的事情,那么,必定也听到此案的线索,从一个歌伎之死而起?”
李润恍惚地望着他,仿佛终于明白过来。眉心殷红的那颗朱砂痣也在苍白的脸容上显得黯淡,茶盏自他手中滑下来,在青砖铺设的地上摔得粉碎,一地青绿色的茶末。
李舒白轻叹一口气,说:“七弟,你先收好吧。毕竟这是太妃旧物,还是应物归原主。”
“是……”他怔怔应着,手中紧握着这个手镯。
李舒白见他神情黯淡,便起身说道:“我刚回京,还有些许事务,既然镯子送到,就先告辞了。”
“四皇兄……”李润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李舒白回头看他。他咬着下唇,低声说:“我想请四皇兄帮我一个忙。”
李舒白便又重新坐下,问:“怎么了?”
“我怀疑……”他欲言又止,握着手镯的那只手,太过用力使得骨节都泛出一种异样的青色。他霍然起身,向着敞开的门窗外看了一圈,直到确定没有任何人之后,才用力呼吸着,勉强镇定心神,说,“我怀疑我母妃,是为人所害。”
李舒白微微皱眉,转头看向黄梓瑕。
黄梓瑕略一思忖,冷静地问:“王爷是否觉察到什么,为何有此一说?”
他咬紧下唇,重重点头:“请四皇兄和黄姑娘随我来。”
陈太妃本是先皇的妃子,按例应居住在太极宫颐养天年。但她在先皇去世那一夜便悲痛致疯,太极宫中宫女们侍奉又不经心,当时十来岁的李润前往探望母妃时,发现她蓬头垢面衣食不周,便长跪紫宸宫之前,哀求皇帝许他接母妃到王府供养。
陈太妃被他接回府之后,虽然也时时发病,但毕竟王府伺候周全,总算得以静养。李润事母纯孝,在王府的正殿后辟了小殿让她住在自己近旁。如今她虽已去世,但他还是留着她生前居住的,所有一切物事摆放和母亲生前一样,未曾动过。
李润带着李舒白和黄梓瑕进入小殿,里面陈设着陈太妃的灵位,灵前供着鲜花香烛,使得殿内的气息略觉沉郁。
李舒白与黄梓瑕一起向陈太妃奉香之后,看向李润。
李润将手镯奉在母亲灵前,双手合十向母亲的灵位默默祷告。他神情凝重,许久才转身,对他们说:“我母妃在临死前,曾经清醒过一次。她对我说,大唐天下,就要亡了。”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语,李舒白与黄梓瑕顿时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凝神静听他接下来的话。
“那时母妃的神智已经不清醒很久了,我也知道她是什么状态。可她清醒的那一次,却真的是神智清明,和平时,截然不同。”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轻叹了一声,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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