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冤》第11章


杨少廷自己不甚在意,早上胡莲声匆忙地来喊,他不答不应,依旧是在床上发他的懒筋。
胡莲声喊了三道,火上眉梢,搬来他的衣物:“少爷,起来呀,夫人催着了!”
杨少廷抻开了手臂,躺成个大字:“烦人啊!”
胡莲声拿了热毛巾:“烦不得,少爷,今天来的人多,要穿得好一些……”
杨少廷滚起身,将胡莲声上下一打量,答非所问:“胡莲声,你穿那件白的。”
胡莲声忙不迭点头:“好、好——啊?”
“我么,”杨少廷打个哈欠:“你去熨一套黑的面子,别的随便!”
胡莲声马不停蹄:“哎,好。”
杨少廷的衣服自然是不用他自个儿穿的。胡莲声上整下理,满头大汗,腰搭上的扣子,他弯腰给杨少廷去系,用了力气,勒得杨少廷疑道:“我胖了?”
待他总算扣了紧,直起身,将杨少廷内里的白色衬衣给捋平了:“少爷在、在长身体……”他捏直了杨少廷的肩线,解释道:“不是发胖,是有男人样子了。”
杨少廷站直了,看着胡莲声忙上忙下,眉毛挑起着一边儿,不讲话。
末了系了领带,打个简式结,胡莲声松了口气,却见杨少廷微微地扬了脑袋,左右转个身,忽然板着脸,问他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好看么?”
胡莲声抬起头,眨了眨眼:“什么?”
杨少廷不耐烦:“讲啊!”
这问题于胡莲声是头一回听,盖因杨少廷向来自信十足,不会有如此之疑问。故而胡莲声张着嘴,思索片刻,舌头还没捋直,却见杨少廷率先扭过头,摆了摆手:“罢了,三棒子打不出个屁,下楼吧!”
二人下得楼来,一洋一中,一前一后,一黑一白。
杨夫人粗一打量,只点头道:“莲声,你去门口,领着客,勤快些,要什么办什么,”说罢牵着杨少廷,转过身,絮絮道:“够懒的!等了你这么久!快些去花园里,各家都来了人了,一个个地,都打些招呼,尤其是陈家和李府的——”
杨少廷听她讲,脑袋向后一侧,眼珠子扫过去,瞥向胡莲声。
谁知胡莲声也正看着他。
胡莲声穿着他的白衫子,站在门口,拿手比划个喇叭口,遥遥地张了嘴,也不出声,嘴唇翕动,隐约是两个字:好看。
他讲得慢,嘴咧得圆,话尾的一道勾弯上去,带些笑意思。
杨少廷猛地一转头,吸了口气,面上眉宇舒展,急促地笑了一声。
杨夫人话音一断,偏过头来:“笑什么呀,少廷?”
杨少廷直往前,愈走愈快:“谁笑了?我烦得很,快些走吧!”
杨府的花园不小,流水过庭绕的假山,山后边松松散散的种了家花野花,原已凋了,赶上杨少廷的生日才搬着新的,催了开。
杨府的花开得虚情假意,姑娘却是真心实意的。
密斯玛丽跟着她的母亲到得最早。在花园里落了座,一杯群芳最,喝得凉了七八分,终于见着了前呼后拥的杨少廷。玛丽小姐心中悸动,将自己与庸脂俗粉区别开来,扬着脖子唤道:“少廷!”
杨少廷听见呼喊,又因与玛丽小姐有些交情,拨开人群走了去:“密斯玛丽,久等。”
玛丽见他应声而来,立刻觉出了恃宠而骄的愉悦之情,看着杨少廷也带褒扬意味:他今日中规中矩,穿黑的洋服,白的衬里,袖口上别的扣,细细一瞧,乃是一轮赤日。玛丽小姐打量完毕,偏头道:“好多人围着你,我当你要听不见我了。”
“你来得早,我听老陶讲,你坐了有半个时辰了。”杨少廷不知是何缘故,心情颇佳,语气轻松和蔼:“你戴这手套,倒真有些不列颠风情。”
玛丽轻轻地将白手套扯了松,笑吟吟的:“少爷要是行吻手礼,也十足像个绅士了。”
杨少廷一愣,手抬了一半儿:“哦!这个……”
”——那合着少廷的生辰,寿星公还要给人行礼了!“这声音来自杨少廷的身后,又娇又厉,不必问,自然是宝琴。
杨少廷对吻手本就兴趣不大,此刻扭了头:“宝琴。”
宝琴不似密斯玛丽一般地含羞带臊拒还迎,她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搂住了杨少廷的胳膊,踮脚去问:“少廷,她是谁呀?”
周遭诸人眼见此景,嘁嘁喳喳,退作两旁:杨少廷的两位预备太太碰了正面,可正是好戏一场!
杨少廷脸上没了笑,只道:“她是玛丽小姐,留洋经商,来三祥城短住罢了。”
“是洋人?”
“不是洋人。”
“不是洋人,”陈宝琴将头抬着,趾高气扬起来:“叫什么洋名字呀?”
玛丽小姐涵养颇佳,虽然胸中妒火横生,也应道:“我自小在英国,”她笑:“若是要改名字,恐怕要等在三祥城落地生根了。”
此话一出,即刻议论纷纷,宝琴扭脸望向杨少廷:“落地生根?”
杨少廷这时候终于察觉出来:这两位在这里阴阳怪气儿地,应当是在争风吃醋。杨少爷对于这事向来敬而远之,正巧一旁桌边的孟五又在招手,他便顺水推舟,扫一眼陈宝琴:“我看你和她有话聊,我先走了。”
陈宝琴喊不住他,气愣愣的,一跺脚跟了过去。
孟五见一招手来了两位,顿时笑了:“哎,少廷弟弟,我不该喊你的。”
杨少廷烦归烦,礼数归礼数,椅子还是拉开两把,自个儿先坐了下:“喊我做什么?”
孟五瞧一眼陈宝琴,只好赔笑,将点心盘子推向了她:“行了,多好的日子,生什么气!”说罢他偏过头,朝着杨少廷道:“没有别的事儿,叫你来吃点儿东西——哪里找的点心师傅,做得挺好!”
杨少廷瞥一眼点心,想也不想:“胡莲声。”
孟五想了一会儿:“噢!莲声,我进门见着他,穿得倒是不错。”
杨少廷听此一语,端着杯子喝茶,将脸掩住了。
“可否让他多做几盘儿,我好带回家去呀?”孟五见他面上终于舒展,想自个儿围解得及时,也跟着带笑了。
杨少廷鼻子里一哼,放了杯子:“我过生日,你倒找我要东西。”
二人这才说将开来,天空海阔地谈,宝琴在旁无事可做,也尝了一块儿,说的话却不合时宜:“不过如此嘛!我家里的,比他做的好。”
杨少廷听她讲,偏过头来,又把眉头皱着了:“这东西他做得急,不用心,”若是用心,上头得有个朱红的点儿,杨少廷肚子里知道,只不想讲:“不爱吃,你就放着。”
陈宝琴手里还捏着一半儿,面上一愣,瞧着杨少廷,不再讲话了。
杨少廷这生日,四处地交际绍介是必须的。杨老爷知道早上的一出双凤相会,也觉热闹:“如何啊?少廷,我恐怕你高兴得很啊!”
杨少廷跟在后边儿,心觉烦闷,手摩着袖扣:“没意思。”
是真没意思。
说是交际,实则没有杨少廷说话的份,此人在一旁穷极无聊,抻长了脖子,瞧见胡莲声由于日头毒辣,已经移步厅口,立刻借口尿遁,一溜烟儿地没了。
胡莲声规规矩矩站了许久,站得两腿发麻,忽听背后有人低声唤道:“胡莲声!”
他一扭头,只见杨少廷手心儿里放着个桂花糕,凶相毕露,朝他喊:“发什么愣,过来!”
此番景象诡异至极,胡莲声急急忙忙地走过去:“少、少爷,你怎么跑这儿来?“
杨少廷一扬手:“你给我吃了。”
胡莲声看一眼此块桂花糕,状似无毒,心惊胆战地伸手去拿,却见杨少廷一收手:“拿嘴吃。”
胡莲声莫名其妙,只好伸嘴去咬,嘴巴凑了近,谁知杨少廷故意地将手拿开几寸,胡莲声牙齿上下一合,咬了个空。
杨少廷要笑不笑的,问他:“好吃么?”
胡莲声这才明白杨少廷是寻他开心来了,又好气又好笑:“少爷,你,你都十七了……”
杨少廷笑:“你十九,不也信了?”
胡莲声说不过他,自个儿也笑。杨少廷锲而不舍,又将桂花糕凑近他的嘴边儿:“再来,不诓你了。”
胡莲声半信半疑,只好又偏过头去。谁知刚咬下来一口,杨少廷飞快地收了手,自个儿将剩下的吃了:“我是寿星,今天什么都得有我一份儿。”
胡莲声嘴里嚼着桂花糕,心里作笑,眉毛松开来,眼睛是弯着了。
杨少廷与他并肩站着,瞧他一眼,只觉这桂花料给得太足,甜得他龇牙咧嘴:“胡莲声,晚上再做,你可少放些糖。”
胡莲声眼看着大门口,嘴里答应一句知道了,倒吃不出有多么的甜。
厅口客人稀疏,秋日阳光懒散,映在胡莲声的脸上,隐约可见些绒毛。杨少廷偏过脸看他,心里想:胡莲声怎么偷偷地长成了这个样子?小时候明明又干又黑,不怎么能看的!
胡莲声先是佯装不知,而后实在顶不住了:“少爷,宝琴小姐还……”他侧过身,冲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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