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辞》第10章


半晌,叶临嗤笑,伸手捂到自己胸口箭伤处,“我答得还不够明白?”
四皇子抓住他的手拉下来,重新塞回被子里,摇摇头,轻浅笑道,“我明白的。”
叶绍卿至今都记得他指尖的温暖。他清楚地记得他最后那个温和柔软的笑容,让他心中再无别的念想。
叶绍卿躺在窗上,刚喝的药的苦味还一阵阵回泛上来。
所以他还是记得,一分一毫,清楚地记得。
他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宋灵蕴,以致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和释然了。
叶绍卿的记性特别好,他喝酒可以醉得人事不知,但从不断片。
所以叶绍卿也记得昨晚从翊林阁到叶府之间发生的所有事。
宋灵蕴怎么能!
叶绍卿从床上坐起来,狠狠地捶了一记床板。
第六章 冷香
天气晴好,院里的山茶花骨朵都微绽了,瑞香开得已很盛,朱白相间的花团密密地点缀着。
叶绍卿在院中布了桌椅,就着这满院早春的旖旎风光,抽了骨似的软在椅子里翻画本。
“阿柒,茶。”
叶绍卿手也懒得去够,伸到旁边张张手指。
温热的茶盏递到他手中,他送到嘴边呷了一口,挑眉,又呷了一口,才道,“新的珠兰何时到的?”
“方才。”回答他的是温润带笑的男声。
叶绍卿一震,立刻转过头来。
皇帝坐在他边上,正放下水壶。
叶绍卿坐起来要行礼,皇帝摆摆手,“今日我只是故友来访。”
叶绍卿听得他这样说,坐回去把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举到皇帝跟前,不动了。
皇帝愣了愣,笑着摇头,执起壶又给他倒了一杯。
叶绍卿这才笑嘻嘻地缩回手去。
“身上可好点了?”皇帝打量了一番他的脸色,问道。
“无碍了。”叶绍卿吃着茶,也是在看皇帝。
他一身白衫青袍,额上系着同色镶珠抹额,眉目温和,气质高华。
“怎的,”皇帝察觉他的目光,“跟看个生人似的。”
“许久不曾见你换下龙袍,稀奇,多看几眼。”叶绍卿撑住下巴。
皇帝微笑,看向远处,“可还记得你拉我溜出宫去,买了好些个泥人,非要藏在衣服里带回去,最后都碎了。”他喝了口茶,“也不知这秦淮河边现今是什么模样了。”
“还是那么样的热闹,”叶绍卿回道,“只是那定芳楼的姑娘一茬赛一茬的漂亮,若再来拉你,你脸定要越发红了。”
两人共叙了些许年少时光,都小声笑起来,似乎还是像当年一样,叶绍卿跳起来说“待我换件好看的袍子”,他们就要到街上戏耍了。
只是叶绍卿看着皇帝,他穿得如同寻常人家的公子,坐得离自己这般近,他却再不能像当年那样勾着他的脖子跑了。
笑过之后,叶绍卿在短暂的安静里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陛下此行可不止是给臣送新茶吧?”
这旧已叙完,便又只剩君臣之礼了。
皇帝见他改了称呼,垂下眼帘看了会手里的茶盏,“北边那位,私募兵士,说是要整治潍谷那边的匪民。”
叶绍卿听了就笑,“也难为他为封地治安殚精竭虑。”
皇帝抿了口茶水,“他耐不住寂寞了,我们这边也该压一压他的浮躁气。”
叶绍卿挑挑眉,略略沉吟,问道,“李裴还是许茂林?”
“前一个吧。”
“李老头卖官鬻爵,可是朽到骨头里了,”叶绍卿哼道,“臣即刻就着手去办。”
皇帝点头,将那杯盖覆回去,摁了一会,却没打开,而是把茶杯放回了桌上。
“今日下了朝,叶将军与朕说了一事……”
“呵,臣猜猜,可是臣的婚娶之事?”叶绍卿凉凉笑道。
“阿临,”皇帝看向他,黑眸沉静,“沈家的小女儿方过了十七,你们两家世代交好……”
“陛下,”叶临打断他,望着那墙角的一株二色茶花,静默了好些时候,才继续道,“这么多年,臣心中所想,陛下不会不知……”
皇帝眉毛轻轻蹙起来,眼中波澜略略起伏,牙关轻轻咬紧。
叶绍卿忽然轻缈一笑,映着明灿日光,好不俊俏,只是那笑意寡淡而逝,又显凄然,“望臣婚娶之事,别人大可以说去,只望陛下……只是求陛下您,莫要在臣面前提了。”
他话说到后来,竟有了恳切请求之意。
叶临从前,是从不求自己什么的。
两人互不相视,天边云群缓缓滑过,将院子笼进暗暗的阴影之下。
“朕回宫了,你好好休养,事情再办不迟。”
“臣送……”
“不必了,廊道阴凉,当心再受了寒去。”
叶绍卿低头笑了笑。
画本翻到最后,那贵家公子抛弃万贯家财,找到候他多年的民女,双宿双飞。
“什么破故事。”
叶绍卿将本子丢在桌上。
“公子,沈小公子来看望您了。”阿柒走进院来。
“正好,来穿衣,”叶绍卿把披着的斗篷丢下去,里头还穿着亵服,“今日我带着慧三儿听戏去。”
这房中点了苏和,仿佛还添了点别的,幽中带妩,叫人心中轻躁。墙边纱帐珠灯,立的绿水彩鸭琉璃屏风,那头珠帘密密,后头便是卧房了。
这布置得倒有几分女子闺阁的味道,沈寄望坐得浑身难受。叶绍卿倒是一脸悠然自得,拣着蜜饯吃茶。
怡香园今日搭了两座戏台,叶绍卿拉着沈寄望只听了一折,便往这园中深处而来。过了那小池梅林,这后面几个楼,自然就是戏班的住处了。
沈寄望到底年纪尚轻,沈尚书对他看管也严,除去喝酒听曲,烟花柳色之地,他是断没有去过的。戏子轻狎,这身处名角房中,意味什么,沈寄望还是明白的。
他忍了一会,试探道,“绍卿哥啊,这……不大好吧?”
叶绍卿抬起眼皮瞅他,“你怕什么,卓然还在山里头呢。”
他们几人一处戏玩,总是欢而不过的,因是张卓然最不喜荒诞忘形。有次沈寄望同其他几个同岁的公子哥吃酒,喝得酩酊,团抱着要去楼后的池塘里游水,被张卓然撞见后给了他三天的冷脸。
张卓然近日去了山林中取景,总要呆上半月。听闻叶绍卿病了,派了小厮快马送了慰问来,昨日到的,叶绍卿拆开盒子一看,巴掌大一块卵石,还覆了厚厚的青苔泥渍。
张卓然这人虽面上清冷木然,但心思倒是最剔透玲珑的。叶绍卿会得此中意思,苦笑摇头,我踏入这红尘泥淖越陷越深,又如何能静心自处?也不知他这是劝是讽。
沈寄望哼了一声,“我怕他作甚?我就怕我爹罚我……”
叶绍卿摆手,“你绍卿哥是这么不知礼数的人吗?”他点点茶杯,“咱今儿就喝茶聊天,不干别的。”
沈寄望半信半疑地看他,不说话。
叶绍卿就笑,“你可知城中这么个说法,‘不愿龙宫珠十斛,只愿怡香见二吴’?”他扣桌子,“这怡香园两位,不光唱作俱佳,心思也是聪慧十分的,与妙人儿们说说话,多好的消遣。”
“我可听得叶大人夸奖了,不敢当的。”叶绍卿话刚说完,便有个清柔男声接话了,珠帘被拂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房中出来,坐到两人旁边。
说话的是兄长玉龄,生得粉敷玉琢,眉目温和柔婉,顾盼间却又风情流转。伶人常谓戏在眼中,这玉龄双眸,果然是许多缱绻风流的。
弟弟芸官尚年幼,多做些小花旦的角色,性子也直率大胆些,看向沈寄望就问,“这位小哥哥我是没见过的,也是来捧我们场的?”
沈寄望这才瞧出来,刚听的《碧玉簪》,李秀英和丫鬟就是眼前这二位扮的,当即就夸奖了一通。
几人聊将开来,沈寄望方信了叶绍卿的话,也确赞这吴氏兄弟的品性。
“俗话说,大凡品花,必须于既上妆之后,观其体态;又必于以卸妆后,视其姿容。”叶绍卿撑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玉龄,“今日我二人幸得双全,何不再施舍我们一道新的,就此无妆之时,清唱一段?”
玉龄迎上他目光莞尔一笑,“怎的能叫施舍,叶大人想听,便点一曲吧。”
芸官嚼着点心摇头,“刚下的台,嗓子都哑了,我还是同沈公子说话罢,”他笑得狡黠,“我可是知道的,叶大人定是更想同我哥哥搭戏的。”
沈寄望便拖长调子哦了一声,同笑。
叶绍卿哈哈大笑,“你这弟弟倒越发伶俐起来,也好,也算是说中我心意的。”他想了想,“这剧目啊,都逃不出才子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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