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明音》第85章


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会在那个时候想见的是他,而不是?
他听了,苦笑一声:“你呀”没有再说下去,只将温和的目光也放在邕儿的身上,轻轻说:“你看,邕儿长得像我。三个孩子里,他最像我。”
他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总将我看得太明白。在他的眼睛里,我总无所遁形。
但我又了解他多少?
到底觉得对他三分亏欠——我竟对谁都亏欠了。
白他一眼,说:“还这么小,怎么就看出来像你了?我倒觉得如今毓儿最像你。那双眼同你简直一模一样。”
他憨憨一笑,说:“毓儿毕竟十多岁,已经长开了。碧儿去后他一心用功读书,性格沉闷了些,但是于诗文上却颇有精进。前日考他中庸,竟也能对答如流。我如今只盼他们兄弟友爱,将来他能扶助觉儿。”
说到了这里,我也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其实鲜卑人一向不看重嫡庶之分,自古也都是立长为嗣。既然毓儿是长子,如今也即将长成,人品学识都好,为什么不立他为嗣呢?只怕将来毓儿心里也会有想法,觉得你偏心。”
他将目光从邕儿身上移到我身上,目光变得深不可测,嘴角也带上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问:“原因不少。你真想知道?”
我有些怵他这样的眼神,悻悻道:“要是涉及什么军国机密,就不必同我说了。”
他噗嗤一笑,伸手一捏我的鼻子:“瞧这小女儿之态。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同从前似的。”
被他这样说,不免有些赧然。便假嗔着扭过脸去不理他。
他笑了一会儿,说:“有些事说给你听,怕你会胡思乱想。总之你早晚会知道的,不急在这一时。”
他确是不想说。我便不再追问了。只隐约觉得,这理由其实很私人,同家国都无关。
到了十月,我将邕儿留给眉生照顾,便带着毓儿和觉儿,一起跟着宇文泰出发去栎阳了。
彼时天气渐渐寒凉,由于宇文泰坚持让两个孩子穿特意为他们量身定制的两裆铠,因此只能为他们在里面穿上厚厚的棉衣。
毓儿毕竟已经十一岁,哪怕是觉得有些冷,倒也咬着牙忍着,一声不吭。而刚刚才五岁的觉儿就耐不住寒了,刚到栎阳的第一日就开始哭闹。
讨厌军营的帐篷,讨厌外面吵吵嚷嚷的士兵,讨厌顿顿都吃白水煮的食物和干巴巴的馒头。
一直撒娇爬在我的身上,眼泪汪汪地求我说:“家家,我们回家吧。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我无奈地哄着他:“我们来这儿又不是玩的。你出来之前是怎么答应阿父的?”
他气闷地噘着小嘴:“可是眉生也不来,灵心也不来。晚上睡觉都没人陪着”大概越说越觉得委屈,眼泪都涌出来。
我一听就失笑了。灵心是专门照顾他起居的小侍女,刚满十岁的小丫头,倒是对他尽心尽力,连晚上睡觉都是睡在他的床边。故而一刻都离不得。
也许,宇文泰正是不愿他自小就迷恋于某一个女子的照拂,才故意没有将灵心带来。
正在给他擦眼泪,宇文泰带着毓儿进来了。
毓儿倒是喜欢这里,一身合身的两裆铠穿在身上神采熠熠,连腰间的佩剑都是按照他的身长新打造的。平日里总是看他埋头苦读的样子,此时一见他戎装打扮,又是另一番俊俏风姿了。
想来宇文泰十来岁时,也是这番光景。
眼看也要长大了。
第六十八章 大统九年(公元543年)-秋() 
见了我,竟潇潇洒洒行了个军礼:“毓儿拜见阿母。”
我指着毓儿对觉儿说:“你看阿干多威风。男孩子就该这样啊。”
宇文泰见觉儿泪汪汪地嘟着一张小嘴,不由得眉头一皱:“还在闹么?”
觉儿见他皱眉,自觉收敛了几分,却又不甘心地扭动着小身体,想要使出在家里屡试不爽的招数来让父母妥协:“阿父觉儿想回家。”说着伸出两只肉肉的小胳膊,等着宇文泰像平日一样来抱他。
谁想宇文泰却无动于衷,说:“你既想回去,阿父便安排人送你回去。只不过,既然你并不喜欢军中的生活,你那匹小马我也就收回了。我要送给真正配得上他的人。”
觉儿一听急了:“不行!”上前两步一把抱住宇文泰的腿,抬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阿父,不要”
宇文泰明显有些不高兴了,对他说:“你是个男子,到了军营就要像个军人一样昂首挺胸,说一不二。不可以乞求,也不可以讨饶!”
觉儿望着从未如此严厉的父亲,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转过头来茫然地看向我,眼神迷茫不解,等着我去替他解围。
我却只能故作不知,将目光投向毓儿,笑着对他说:“毓儿来,让阿母看看这身铠甲。”
他大步走过来,身上哗哗作响。
我伸手抚着胸口那坚硬的鱼鳞状的铠甲片,赞道:“真是好看。像个将军呢。”
毓儿神气活现,手扶着佩剑说:“我还要随阿父上阵杀敌,收复洛阳呢!”
洛阳。我一晃神。
他自出生大概并没有亲眼见过洛阳。他没有见过直上蓝天的铜驼街,也没有见过高耸入云的永宁寺塔。洛阳城中那铜驼陌上集少年的旧都盛况,他更是想象不出。
然而那却是我的洛阳。我人生里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浸泡在幸福中昏昏欲醉的辰光。
一时牵动情肠,柔声问:“毓儿想去洛阳吗?”
“阿父说过,阿母最爱便是洛阳。可如今却陷在高欢的手上。若我们收复了洛阳,阿母就可以再去了。”
他大概想不到,近年数次经历战火,洛阳已什么都没有了。连永宁寺都在永熙三年毁于一场大火。
据说是雷电击中了佛塔,燃起了冲天火势。连皇宫都派出了一千羽林去救火。然而火势无法消减,三名僧人毅然投火殉道。
永宁寺的大火烧了三个月,听说一年之后还能看到遗址上的烟气缭绕不散。
那是我和独孤公子虔诚祝祷过的地方。我们在那里曾得到残酷的预言,镜花水月,终成幻影。
如今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洛阳城里再也没有了塔上金铃和风而鸣的盛世吟诵。
永宁寺的大火似乎预示着拓跋氏彻底的衰颓。
就在那一年,孝武帝西奔了。
我有些伤感,对他说:“你该自己去看一看洛阳。”
这时觉儿大哭起来。哭声一下子撕破了营帐里有些伤感的气氛。
他四下撒娇求助不得,面对着父亲毫不妥协的疾言厉色,终于放声大哭。
宇文泰不乐见我立刻去哄他,给我使了个眼色,对他说:“你若是愿意在这个地方哭,就一直哭吧。但是你早晚该明白,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对一个男子来说,更是羞耻的事情!”
他一夕之间不再把觉儿当个孩子,而是决心要当成继承人来管教和培养了。
转头对我和毓儿说:“我们去别处看看。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哭个够!”
觉儿见我们都要扔下他,哭得声嘶力竭撕心裂肺。眼看着我们都要走出去了,冲过来一把抱住我,涨红着脸嚎啕大哭:“家家!家家!!”
我心疼得恨不得将他一把抱进怀里好好安慰。只是个还不满五岁的孩子,宇文泰何苦这样声色俱厉不依不饶?
宇文泰见状,对着外面招来两个侍卫:“把小公子拉开!”
觉儿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被侍卫生生从我身上拉开,几乎连衣裳都要扯破了。
宇文泰黑着脸:“走!”
此时我和毓儿都不敢说什么,跟着他出去了。
他交代外面的另一个侍卫:“随便他怎么哭闹。只看着他不要受伤就行。”
刚出了营帐,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一声撕心裂肺喊家家的声音,我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宇文泰见了,对毓儿说:“你去太尉李弼将军那里吧。他一向治军严谨,你去看一看。”
毓儿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见他走远了,宇文泰这才嗤的一笑,对我说:“怎么?心疼了?”
我热着眼圈低着头小声说:“他还那么小,头一回出远门。这还天寒地冻的,何苦还要那样凶他?”
他伸手摸着我的肩膀,以作安慰,无奈笑道:“你不知慈母多败儿么?管教他一两回,他身上那些公子病就都改掉了。不凶他,以后一直成年了都这样。以为对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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